“是他…是他碍事!”
栖梧嘶声反驳,声音因痛苦和某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而扭曲,指向泥水中奄奄一息的离珩,“他算什么东西?!
一个路边捡来的野种!也配让您如此…如此…”
他看着离阙那不惜一切护着离珩的姿态,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为熔金眼底一片破碎的猩红!
嫉妒的毒火混合着被否定的恐慌,几乎将他焚烧殆尽!
“他不配?”离阙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雨水中破碎,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
他低头看着离珩惨白的小脸,指尖的冰芒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那他…”
离阙缓缓抬起头,冰蓝的瞳孔直视着阴影中的栖梧,那里面是万载寒冰也无法冻结的失望与…彻底的切割。
“…栖梧,你告诉我…一个心藏凶兽、目无尊长、残害同门、甘受妖女蛊惑的…孽障…又算什么东西?!”
“孽障”二字,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栖梧的识海!
栖梧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
熔金的瞳孔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的、被彻底击碎的茫然。孽障…原来在师尊心里…他早已不是弟子…只是一个…孽障…
心口的情毒细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前所未有的、撕裂神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
那不是反噬,是烙印深处传来的、离阙此刻对他彻底否定与切割带来的、最本源的联系崩断之痛!
“呃啊——!”栖梧痛苦地佝偻下腰,一只手死死捂住心口,指缝间竟有丝丝缕缕暗金的血渗出!
那不是魔血,是情毒烙印被离阙的诛心之言重创后,本源受损的征兆!
他熔金的眼底,疯狂褪去,只剩下被遗弃幼兽般的巨大痛楚和无措。
离阙看着他痛苦佝偻的身影,看着他指缝间渗出的暗金血液,冰蓝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快得无法捕捉,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他不再看栖梧一眼,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指尖那缕维系离珩生机的微弱冰芒上。
雨更大了,冲刷着离珩脸上的泥污和血迹,也冲刷着离阙苍白脸颊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强行催动本源带来的生理性泪水。
茅屋的阴影下,栖梧捂着剧痛的心口,如同受伤的困兽,死死盯着雨幕中那两道身影——
一道濒死,一道…正为了那濒死的,不惜燃尽自己最后的微光。
死寂。只有哗哗的雨声,敲打着泥泞的大地,也敲打着三人之间那道被鲜血和绝望撕裂的、再也无法弥合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离珩胸口那焦黑的掌印在离阙不惜代价的本源冰魄压制下,金色火苗终于彻底熄灭,只留下一个狰狞的、泛着青黑色的烙印。
少年急促的喘息稍稍平缓了一丝,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那一线生机,总算被离阙从鬼门关前,强行拽住!
离阙猛地撤手!
“噗——!”一大口淡金色的本命精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
溅落在离珩胸前冰冷的泥水里,如同点点凋零的冰莲。他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再也支撑不住,向后软倒!
没有预想中跌入泥泞的冰冷。
一双手臂,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自身后猛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是栖梧!
他不知何时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只在雨幕中留下一道残影。
他紧紧抱住离阙冰冷瘫软的身体,那滚烫的胸膛紧贴着离阙冰凉的后背,灼热的气息喷在离阙耳后冰冷的皮肤上。
他的手臂在颤抖,熔金的眼底翻涌着未散的剧痛、恐慌,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偏执!
“放手…”离阙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极致的疲惫和冰冷的抗拒。
他挣扎着想要脱离这滚烫的禁锢,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放!”栖梧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执拗。
他双臂如同铁箍,将离阙冰冷颤抖的身体更深地嵌入自己滚烫的怀抱,下颌抵在离阙被雨水浸透的冰凉发顶,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的呜咽。
“…您不能有事…您若有事…弟子…弟子便让这整个村子…不…让这整个世间…都为您陪葬!”
疯狂的宣言裹挟着焚尽八荒的暴戾,混合着他心口情毒烙印深处因离阙受伤而激起的、毁灭一切的冲动!
这不是情话,是灭世的诅咒!
离阙的身体在他怀中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冰蓝的眼眸无力地半阖着,映着泥水中离珩惨白的小脸,也映着茅屋破洞后那些影影绰绰、在雨帘后窥视的、充满了仇恨与麻木的村民眼睛。让世间陪葬…这孽徒…当真做得出来。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悲凉,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
“唔…”泥水中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离珩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而摇晃,被冰冷的雨水刺得生疼。他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泥泞地面。
然后,是视野边缘,那两双沾满污泥的靴子。
一双是师尊素白的云履,此刻浸在泥水里,旁边还溅落着触目惊心的淡金色血点。
另一双…是玄色镶着暗金纹路的…属于栖梧师兄的…
离珩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水底,昏沉而迟钝。他努力地、一点点地向上移动视线。
素白染血的衣角…然后是…栖梧师兄那双强健的手臂…
正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死死地、不容抗拒地…将昏迷的师尊…禁锢在他滚烫的怀里!
栖梧师兄的头低垂着,下颌抵在师尊冰凉的发顶,熔金的眼底翻涌着离珩看不懂的、却让他本能感到无边恐惧的疯狂与毁灭欲!
而师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无力地靠在栖梧师兄的颈窝,双目紧闭,唇角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得淡了,却更显出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脆弱与…绝望的顺从。
这一幕,如同最残酷的烙印,狠狠烫在离珩昏沉的神魂上!比胸口那焦黑的掌印更痛!
少年瞳孔骤然放大,残存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师尊…被囚住了!
被那个可怕的、心藏凶兽的师兄…彻底地…囚住了!
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莫名的、被背叛的绝望灭顶而来!离珩眼前一黑,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瞬,他涣散的瞳孔似乎捕捉到,栖梧师兄环抱着师尊的手臂上,那玄色的衣袖下,隐隐浮现出几道扭曲跳动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红咒文,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
冰冷的雨,依旧无情地冲刷着泥泞的村落,冲刷着泥水中重伤昏迷的少年,也冲刷着那对在雨幕中紧紧相拥、却又如同隔着无底深渊的师徒。
栖梧紧紧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如同抱着唯一的光源,熔金的眼底是毁天灭地的疯狂和一丝深藏的无措。
烙印深处情毒的灼痛和离阙识海那一片死寂的冰冷交织,如同冰火地狱。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近乎虔诚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轻轻印在离阙被雨水浸得冰凉的额角,声音低哑,如同魔神的叹息,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落在离阙昏沉的意识里:
“…您罚我…打我…杀我…都可以…”
“…只求您…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
“…别…不要我…”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离阙冰凉的额角,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