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的穹顶高得令人窒息,九盏幽蓝的魂灯悬浮其上,投下冰冷摇曳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血锈与镇魂香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七位戒律长老如同七尊冰冷的石像,分列在森然的黑玉长案之后。
他们的目光,比魂灯更冷,如同淬毒的冰锥,牢牢钉在堂下孤立的玄衣少年身上。
栖梧站在堂心,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标枪。
他熔金的眼瞳低垂,视线落在自己玄衣袖口——
那里残留着一道被离妄毒刃撕裂的破口,边缘似乎还萦绕着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紫黑气息。
昨夜广场上那滔天魔气虽已强行收敛,魔纹隐没,但泄露的本源痕迹,终究瞒不过这些老怪物的手段。
长案中央,刑堂长老离烬枯瘦的手指下,压着那块灰白色的显影石。
石心深处,一缕游丝般的紫黑魔气正如同毒蛇般缓缓扭动,与栖梧袖口的气息遥相呼应,无声地诉说着“铁证”。
“栖梧。”离烬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打破了死寂。
“显影石为证,魔气蚀骨。昨夜广场魔威滔天,众目睽睽!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枯指一弹,一枚三寸长、布满倒刺的幽黑骨钉“叮”地一声落在栖梧脚边的黑石地面上,寒气森然。
“认罪伏诛,免受搜魂炼魄之苦!”
“蚀骨钉!”有长老低呼,带着一丝忌惮。此钉入体,如万蚁噬心,更能剥离修为,乃戒律堂对付魔道巨擘的酷刑!
栖梧眼皮都未抬一下,熔金的眼底一片沉寂的熔岩,仿佛脚边那枚能让人生不如死的骨钉不过是粒尘埃。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冰冷的长案,投向堂上主位旁,那道端坐于宗主玉座之上的素白身影。
离阙一身银线云纹宗主袍,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之下,冰蓝色的眼瞳如同封冻的深湖,不起波澜。
他修长的指间,正缓慢地捻动着一枚残存的青玉菩提珠——
正是昨夜沾染了栖梧鲜血的那一颗。珠身温润,指尖稳定,仿佛堂下风暴与他无关。
“弟子无话。”
栖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深渊回响。他熔金的眼瞳锁定了离阙捻动佛珠的手指,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
“显影石所见,即弟子所为。”
“好!算你识相!”离烬眼中厉芒一闪,枯掌猛地拍在案上。
“既已认罪!宗主!请即刻下令,将此獠打入锁魂塔底,以蚀骨钉钉穿魔骨,炼魂…”
“魔骨?”离阙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如同冰珠砸落玉盘,瞬间冻结了离烬后面的话。
他捻动佛珠的动作停下,冰蓝色的眼瞳终于抬起,平静无波地扫过堂下栖梧,最终落在离烬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老脸上。
“离烬长老。”离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上位者的倦怠。
“你口中的‘魔骨’,可是指本座…亲手封印之物?”
离烬脸上的激动瞬间僵住!其余几位长老也霍然变色!
昨夜广场上,离阙那句石破天惊的“本座亲自封印”言犹在耳!
“宗主!”离烬强压下惊怒,声音带着急切。
“此子魔气暴烈,显影石为证!昨夜魔威更是滔天!岂是寻常封印不稳所能解释?恐是魔种复苏,蒙蔽宗主…”
“蒙蔽?”离阙微微挑眉,冰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他缓缓起身,素白的袍袖垂落,一步步走下玉阶,来到栖梧身侧。
冰冷的视线落在离烬身上,带着无形的重压。
“你是说…”离阙的声音如同极地寒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本座连自己亲手布下的封印…都看不透了?”
离烬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被那冰寒的威压逼得后退半步:
“老…老朽不敢!只是…此獠魔气之精纯暴烈,远超寻常魔修!恐已危及宗主…”
“危及本座?”离阙的声音陡然转厉!
他猛地抬手,指向堂下昏死过去、被铁链锁在石柱上的离妄!
离妄破烂的蓝袍下,丝丝缕缕黯淡的紫黑魔气正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
“那勾结外魔,暗藏魔种,于宗门重地悍然袭杀宗主,引动栖梧体内封印反噬的离妄!”
离阙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森严的大堂内炸响,“算不算危及本座?!”
他冰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扫过几位面色骤变的长老:
“若非栖梧体内封印被其强行引动反冲,本座昨夜便已遭其毒手!此獠,才是真正的魔种!才是宗门大患!”
“至于栖梧…”
离阙微微侧身,目光落在身旁沉默的栖梧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警告,也有一丝深藏的疲惫。
“他体内封印,乃本座以本源精血所下,与魔种相克。昨夜魔气失控,是为护主,更是封印被动反击之象!何罪之有?!”
“护主?反击?”
离烬被离阙一连串的质问逼得气息紊乱,老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指着显影石中那缕扭动的魔气,声音尖利。
“宗主!魔气就是魔气!显影石不会作假!此獠…”
“够了!”离阙猛地拂袖!一股沛然莫御的霜寒威压轰然爆发!
整个戒律堂的温度骤降至冰点!地面瞬间凝结厚厚白霜!
那枚躺在栖梧脚边的蚀骨钉被霜气覆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离阙冰蓝色的眼瞳里风暴凝聚,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针炸开!他一步踏前,与离烬几乎面贴面,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入对方识海:
“离烬长老…”
“你今日咄咄相逼,口口声声要钉穿栖梧魔骨…”
“究竟是忧心宗门安危…”
“还是…”离阙的声音陡然转寒,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
“…想借机毁掉本座这道…唯一能克制离妄背后那‘东西’的封印?!”
“轰——!”
离阙最后那句话,如同投入死水的万钧巨石!
离烬长老那张枯槁的老脸瞬间褪尽血色,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
他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踉跄着后退数步,若非身后长老扶住,几乎瘫软在地!
其余几位长老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宗主口中的“那东西”…他们或多或少知晓一些镇魔渊的秘辛,那是玄天宗最深沉的噩梦!
离妄背后…竟牵扯至此?!
整个戒律堂陷入一种比死寂更可怕的凝滞。魂灯幽蓝的光芒在霜气中摇曳,映照着长老们惨白的脸和离烬惊骇欲绝的表情。
栖梧熔金的眼瞳深处也掠过一丝震撼,他第一次听到离阙如此直白地提及深渊之秘,更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体内的封印,竟与克制那“东西”有关?
离阙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落回强自支撑、却已面无人色的离烬身上。
他周身弥漫的霜寒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留下的冰冷余威却更令人窒息。
“离妄勾结深渊魔影,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离阙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如同宣判。
“即刻起,剥离其核心弟子身份,废尽修为,打入噬魂窟最底层‘无间狱’,永世镇封!由刑堂…亲自执行!”
他刻意加重了“刑堂”二字,目光如冰锥刺向离烬。
离烬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抽走了脊骨,颓然垂下头,再不敢与离阙对视,嘶声道:“…谨遵…宗主法旨…”
离阙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堂下依旧沉默的栖梧。
少年熔金的眼瞳正紧紧锁着他,那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暗流——
有被“封印真相”冲击的震撼,有对深渊秘辛的惊疑,更深处,是一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灼热的探究与…执拗。
“至于栖梧…”离阙的声音顿了顿,在死寂的大堂中清晰回荡。
“封印反噬,神魂受创。为固封印,即日起,入血樱阁静室,由本座…亲自看护。”
“亲自看护?!”
有长老忍不住失声惊呼!让一个显露过魔身的弟子,与宗主同处一室?!
离阙冰寒的目光扫过,那长老瞬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离阙不再理会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广袖一拂,转身走向戒律堂沉重的石门。
“栖梧。”离阙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脚步未停,“跟上。”
栖梧熔金的眼瞳猛地亮起!
他深深看了一眼堂上如同斗败公鸡般的离烬和噤若寒蝉的长老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他抬步,玄衣带起微尘,毫不犹豫地跟上离阙那道孤峭如冰峰的背影。
石门在两人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戒律堂内死寂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