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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口吹来的阴风,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脚踝,刺得皮肤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仿佛有无数根针尖顺着血管往骨头缝里扎。

我蹲在地上,指尖那缕若有若无的红蜡气味,混着铁锈与陈年霉味,在鼻腔深处翻搅,像是开启另一重感官的钥匙。

我闭上眼,将微微发凉的掌心紧紧贴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砂砾嵌进皮肤的触感清晰可辨,指尖微微颤抖,像在触摸一块埋藏多年的墓碑。

我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道里奔涌的声音,像远处潮水拍打石岸。

头痛如期而至,像有人用一把生锈的钢锯,在我颅骨内来回拉扯,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跳动。

我咬紧牙关,任凭冷汗浸湿额发,一滴汗珠顺着眉骨滑落,蛰进眼角,辣得眼皮一抽。

顺着那微弱的啜泣轨迹逆向追溯,混乱的画面开始在我脑中断续地闪现。

那不是一条连贯的记忆,而是被恐惧撕碎的片段。

我“看”到一双小小的、穿着粉色塑料凉鞋的脚,脚背泛着被太阳晒过的微红,脚踝处还留着一道浅浅的蚊虫叮咬痕迹。

脚尖在泥土上徒劳地划出一道道细碎的痕迹,泥土的湿冷仿佛透过记忆渗进我的脚心,像濒死的虫豸在做最后的挣扎。

视角猛地一沉,我能感觉到身体被人粗暴地拖行,粗糙的麻绳磨蹭着手腕,皮肤火辣辣地疼;蒙着眼睛的黑布勒得眼眶生疼,布料纤维摩擦着眼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与汗酸的气味。

黑暗。

无尽的黑暗。

只有拖拽者沉重的喘息,像破风箱在耳边拉扯,还有脚下石子滚动的“沙沙”声,一声声,像是命运在倒计时。

画面一转,拖行停止了。

一只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伸了过来,粗鲁地掰开我的——不,是那个小女孩的嘴。

指尖的泥土味混着汗腥扑面而来。

一颗硬糖被塞了进来,是那种最廉价的水果糖,塑料纸还没撕干净,糖块带着一股滑腻的触感卡在舌根。

过分的甜腻中混杂着一股奇怪的草药味,像是晒干的艾叶混着陈年樟脑,堵在喉咙口,让哭声都变成了压抑的呜咽,连呼吸都带着糖渣的黏滞感。

“别怕,睡一觉就好。”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嗓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吐字间带着浓重的痰音。

紧接着,是铁门被拉开时发出的“吱呀”声,那声音锈蚀了时光,刺耳得能刮下人一层皮,耳膜嗡嗡作响,像是有金属碎片在颅内震荡。

我闻到了,是冰霜、铁锈和某种陈年肉类腐败后混杂在一起的、独属于废弃冰柜的气味,那味道钻进鼻腔,直冲脑门,胃里一阵翻腾。

一个更低沉的声音响起,像是贴着门缝传来的耳语,充满了不耐烦和一种例行公事般的冷漠:“第七轮了,这次要干净的。”

我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心脏擂鼓般狂跳,震得胸腔发麻。

冷汗顺着我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手背上,冰得我一哆嗦,像被蛇尾扫过。

是赵婆子!

那个塞糖和低语的声音,

而那条路线的终点,那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地方,我再熟悉不过——村西头那间早就废弃的供销社,准确地说,是供销社后院的冰柜区。

那正是我之前为了躲避追杀,“假死”时藏身的地方。

“怎么了?”顾昭亭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回忆中拽了出来,他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眉心紧锁。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刚才感知到的一切飞快地告诉了他。

“是赵婆子。她们把孩子带到了供销社的冰柜区。”

顾昭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是说,他们要把孩子像冻肉一样放进冰柜,然后点上蜡烛,等蜡烛燃尽再把她‘激活’?”

“不,”我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这个矛盾的动作让顾昭亭更加困惑。

我努力组织着脑中混乱的线索,“不是等燃尽……是在熄灭前。小石头画的‘灭一阵’,那不是意外,是整个仪式最关键的环节。断电,是一个信号。”

我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我反复摩挲的纸片,上面是凭着金手指记忆复刻出的村西电网简易图。

纸面已被汗水浸得微微发软,边缘卷起。

我指着那个标红的变压器位置,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李聋子之前说过,村西的变压器,用电负载的峰值固定出现在凌晨三点十三分。这绝不是巧合!阿九之前放在村口的监听设备,记录到的不明脉冲频率,也恰好是三点十三分!她们在用整个村子的电网波动,来同步仪式的节奏……这就像……就像在给死神校准时钟。”

我说完,空气仿佛凝固了。顾昭亭眼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刘翠花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的指甲在左臂内侧疯狂抓挠,皮肉被撕开,血珠渗出,混着旧痂的暗褐色,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湿漉漉的光。

“翠花嫂!”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手腕上已经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指尖冰凉,像握着一段枯枝。

我顾不上多想,用力掀开她那早已被磨得破旧的袖口。

袖子下,一道狰狞的疤痕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那不是刀伤或划伤,而是一道陈旧的、皮肤组织因高温而融化再生的烙印,边缘凹凸不平,触手僵硬,形状扭曲,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阿拉伯数字——“7”。

我的金手指在这一刻被瞬间触发,关于赵婆子秘密制烛的流程细节,像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其中一条不起眼的记录,此刻却如惊雷炸响:

“七星延命烛,第七根点燃时,需有见证者。见证者以血为引,净身烙印,方能承接阴阳,为仪式守门。”

我的心狠狠一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我终于明白了。

刘翠花不是普通的受害者,她是上一个“第七轮”的见证者!

那个烙印,就是她被“标记”的证明。

而下一个……下一个要被烙上这个印记的,就是那个被蒙着眼睛、塞了一颗糖的小女孩!

“必须救她!”顾昭亭的声音透着一股杀气,他已经准备起身。

“不行!”我厉声喝止了他。

我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无数种可能性在眼前交织碰撞。

强行救人,打草惊蛇,赵婆子和她的同伙会毫不犹豫地点燃作为“保险”的烛芯,那个孩子会在瞬间陷入不可逆的深度假死,变成一具真正意义上的“活体模型”。

到那时,神仙也救不回来。

我闭上眼睛,屏蔽掉外界的一切干扰,再次将意识沉入地窖深处,去感知那片空间里残存的情绪。

这一次,我没有去追寻恐惧和痛苦,而是捕捉到了一种更深层、更诡异的东西。

那是一种静默。

不是害怕到不敢出声的死寂,也不是被抽干力气的虚弱。

而是一种……被提前预支的空白。

仿佛那孩子的灵魂已经被挂牌出售,只等着买家在约定的时间前来提货。

她的身体还在,但内里的“什么”,已经被预约了。

我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我做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决定。

“我们不救她……现在不救。”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顾昭亭眼中滔天的波澜。

他瞳孔骤然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林晚照,你在说什么?”

“我们得让她‘被点灯’。”我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我指向远处坟场的方向,那里是仪式的另一个关键地点,“赵婆子的目的,是完成一场完整的仪式。只要那个孩子完成了‘见证’这个步骤,按照她们那套扭曲的规矩,她就会被‘净化’,然后送回村里——就像翠花嫂一样。”

我转头看向仍在微微发抖的刘翠花,“你看她,她会被洗掉一部分记忆,变得疯疯癫癫,但她还活着。如果我们现在冲进去,那孩子连成为刘翠花的机会都没有,她会当场被做成‘模型’,彻底‘干净’。”

“你打算让她经历那种痛苦?那种被烙上印记的恐惧?”顾昭亭死死地盯着我,他的眼神像刀子,想要剖开我的心,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我的指尖在无法抑制地发抖,但我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说了下去:“比起彻底的死亡,活着,就有揭开真相的希望。而且……”我望向刘翠花那空洞的眼睛,“她现在不能清晰地说话,但她的身体记得,她的潜意识记得。那个孩子,也会记得。”

就在我们对峙的当口,一道瘦小的黑影敏捷地从老屋的屋檐上倒挂下来,是小石头。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衣角拂过瓦片的轻响都没有,只是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塞进我的手里,指尖冰凉,带着夜露的湿气。

然后指了指供销社的方向,做了一个时钟指针转动的动作。

我展开纸条,上面是他用歪歪扭扭的笔迹画的一根蜡烛,是第七根。

与前六根不同,这根蜡烛的火焰画得特别小,特别微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

而在蜡烛旁边,写着几个字:“三点十三分,灯会闪。”

这印证了我所有的猜测。

我将纸条小心地折好,塞进了最贴身的内衣口袋里,纸角贴着心口,像一块燃烧的炭。

我望向村西供销社的方向,那栋黑漆漆的建筑,此刻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正准备吞噬掉一个鲜活的生命。

我缓缓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刘翠花那道丑陋的烙印,她的皮肤冰冷而僵硬,像一块被火灼过的皮革。

我在她耳边,也像在对自己说。

“对不起……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窗外,最后一丝月光被浓厚的乌云彻底吞没。

整条村道,连同远处的田野和山峦,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仿佛连这片大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时刻屏住了呼吸。

万籁俱寂。

时间,在我和顾昭亭沉默的对视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他眼中的愤怒和不解,渐渐被一种沉重的、混杂着挣扎的理智所取代。

他没有再说话,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越过他,投向那片化不开的浓墨。

计划已经在我心中成型,疯狂而危险,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去供销社的路,不能走大路。

赵婆子既然敢在那里举行仪式,必然在周围布下了眼线。

唯一的通路,只有那条早已被废弃、连接着供销社后院和村北乱葬岗的地下排污管道。

那里狭窄、肮脏,而且……离仪式的核心最近。

我转过头,看着顾昭亭。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蓄势待发的凛冽之气。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等待,是此刻最锋利的武器,也是最残忍的酷刑。

时钟的指针,正一步步,走向三点十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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