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宗内门,剑冢。
万剑林立,寒光凛冽。残破的古剑、断裂的灵锋插满山崖,历经岁月洗礼,剑气依旧森然刺骨,仿佛无数不甘的英魂在低语。楚千雪一袭素白长裙,独立于剑冢边缘的断崖之上,任凭凌厉的剑风撕扯着她的裙袂和青丝。她手中握着那柄名为“碎雪”的长剑,剑身澄澈如冰,却在她掌心微微震颤,发出一声声细微却刺耳的嗡鸣。
她闭着眼,眉心紧锁,试图凝聚心神,引动体内那股桀骜不驯、如同毒蛇般盘踞的混沌剑意。然而,每一次尝试,都如同以卵击石。那股力量狂暴、混乱,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疯狂冲击着她苦修多年的清冷剑道壁垒。冰寒的剑意与之碰撞,非但无法压制,反而被那混沌的黑暗一点点侵蚀、同化。碎雪剑的嗡鸣越来越急,剑身之上,竟隐隐浮现出几缕不祥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色雾气。
“呃……”楚千雪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一丝殷红的血线从她紧抿的唇角溢出。她猛地睁开眼,眸中不再是往日的清冷孤高,而是充满了痛苦、挣扎,以及一丝深不见底的恐惧。这恐惧,并非来自外敌,而是源于自身那无法掌控、随时可能反噬己身的恐怖力量。
她踉跄一步,以剑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她抬起头,望向剑冢深处,那里是历代宗门剑修埋葬或遗落佩剑之地,肃杀之气最浓。然而此刻,她的目光却穿透了这森然的剑气,仿佛看到了更遥远、更混乱的景象——那是陆小七在试炼塔中,以凡人之躯硬撼丹神虚影,周身缠绕着比她体内更加浓郁、更加狂暴,却又被他强行压制的混沌之力!那一幕,曾通过宗门内门弟子间的议论和隐约传来的能量波动,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他……是如何做到的?”楚千雪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陆小七,那个名不见经传、甚至一度被视为丹毒废物的外门弟子,在试炼塔中展现出的对混沌之力的掌控力,哪怕只是粗浅的压制,也足以让她这个自幼天赋卓绝、却深陷混沌泥潭的剑修感到震撼。那是一种她梦寐以求,却又遥不可及的“稳定”。
她收回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剑柄上。碎雪剑的震颤渐渐平息,但那缕缕黑气却并未完全消散,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缠绕着剑身,也缠绕着她的道心。瓶颈,那堵看似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早已横亘在前。而更可怕的是,这股力量带来的不仅仅是瓶颈,更是来自宗门内部某些隐晦的排斥和忌惮。她能感觉到,某些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时,带着审视和警惕,仿佛她是一件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品。家族的式微,让她失去了最坚实的后盾,如今这混沌之力,更让她如履薄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楚千雪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心头的苦涩。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种,在她心中疯狂滋长、蔓延——去找陆小七!只有他,似乎才是解开这混沌枷锁,甚至找到出路的唯一钥匙。这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也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陆小七的洞府外,竹林掩映,清幽静谧。
洞府内,陆小七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心神沉入体内。白小桃沉睡的玉榻就在不远处,他分出一缕心神时刻关注着她的生命气息。丹田之内,那团由《丹神残卷》第二卷功法引导而生的混沌之力,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缓缓运转。它不再像过去那般狂暴肆虐,而是在功法的约束下,如同一条被驯服的黑色蛟龙,沿着特定的经络路线游走,每一次流转,都带来一种撕裂般的剧痛,但剧痛过后,却是筋骨、血肉、乃至神魂被淬炼、被强化的奇异感觉。这是质变前的磨砺,是破茧成蝶的阵痛。
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时而涨红,时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次引导混沌之力,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他眼神中的坚定却从未动摇,为了小桃,为了守护身边的人,他必须变得更强!
就在这时,洞府外传来铁柱憨厚却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师兄!有访客!是……是楚师姐!”
陆小七猛地睁开眼,混沌之力瞬间敛入丹田深处,眼中那抹深邃的黑色迅速褪去,恢复了清明。楚千雪?她怎么会来?陆小七心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涌起警惕。楚千雪在内门地位特殊,实力深不可测,且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与他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混沌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忌惮。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沉声道:“请她到洞府外竹林小亭稍候,我即刻就来。”
“好嘞!”铁柱应声离去。
陆小七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玉榻边,伸手轻轻拂过白小桃苍白冰冷的脸颊,眼中满是柔情与痛楚。他低声呢喃:“小桃,等我回来。”随即,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洞府。
竹林小亭,清风徐来,竹叶沙沙作响。
楚千雪已亭亭玉立于亭中,她换下了一身素白,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劲装,更衬得她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她背负着碎雪剑,面容依旧清冷,但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忐忑,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看到陆小七走来,她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楚师姐。”陆小七走进亭中,隔着石桌坐下,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不知师姐今日造访,有何指教?”
楚千雪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陆小七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表象,直视他体内那股力量的本源。亭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有竹叶在风中低语。
“陆师弟,”楚千雪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往日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陆小七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楚千雪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道:“因为……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择直击核心,“因为你体内那股……力量。那股与我体内气息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
陆小七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不动声色:“楚师姐此话何意?在下愚钝,不明白师姐所指。”
“不必掩饰。”楚千雪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锋芒,“试炼塔二十层,丹神虚影前,你以丹毒为引,混沌为力,硬撼神威!那股力量,即便隔着塔壁,我也能清晰地感应到它的狂暴与……独特!它与我剑意中那股让我痛苦不堪、几乎毁我道心的力量,同出一源!”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小七心头。他没想到楚千雪的感知竟如此敏锐,连试炼塔内的细节都能洞悉!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沉默着,没有立刻否认。
楚千雪看着他的反应,心中已有了答案。她眼中的锐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甚至……一丝脆弱。她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微弱却极其纯粹的黑色雾气在她掌心上方凝聚、翻滚,正是她剑意中那桀骜不驯的混沌之力!这缕黑气与她清冷出尘的气质格格不入,充满了毁灭性的气息。
“看到了吗?”楚千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长久压抑后的宣泄,“这就是我的‘天赋’,我的‘诅咒’!它让我剑意凌厉,却也让我道心不稳!它让我境界停滞,瓶颈如山!它让我……被宗门中某些人视为异类,避之唯恐不及!我楚家,早已不复往日荣光,我……已无路可退!”
她猛地攥紧拳头,将那缕混沌之力强行压回体内,脸色又白了几分,嘴角再次溢出一丝血迹。她用手背随意擦去,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小七,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而你,陆小七!你同样身负混沌,却能压制它,甚至……利用它!试炼塔一战,你虽身受重创,但那股力量在你手中,展现出了被掌控的迹象!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它……真的只有毁灭和吞噬吗?”
陆小七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位平日里高不可攀、如同雪山之巅孤莲般的内门天骄,此刻却在他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流露出最深的痛苦和迷茫。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无助。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不知不觉间,微微松动了。
他想起了自己被丹毒折磨的日夜,想起了混沌之力初生时的恐惧和挣扎,想起了在试炼塔中几乎被撕碎的痛苦,也想起了《丹神残卷》中关于混沌本源的只言片语——混乱,亦是万物之始;毁灭,亦蕴含新生之机。
“它并非只有毁灭。”陆小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它如同……最原始的火种,既能焚尽万物,亦能锻造神铁。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如何驾驭。”
楚千雪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引导?驾驭?你……你能做到?”
“我正在尝试。”陆小七坦诚道,他决定不再完全隐瞒。楚千雪的困境是真实的,她的力量与他同源,更重要的是,她表现出的求生意志和寻求合作的意愿,让他看到了一个潜在的、强大的盟友。在当前云裳暗藏杀机、林风虎视眈眈、苏家可能随时发难的险恶局势下,多一个楚千雪这样级别的战力,意义非凡。“但这过程,无比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我……也只是在悬崖边上行走。”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楚千雪的眼睛:“楚师姐,你看到了我的力量,也看到了我的困境。现在,我也该让你看清,我面对的,远不止是力量本身的问题。”
陆小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我身中剧毒,名为‘丹毒’,其毒无比诡异,侵蚀本源,难以根除。这毒,来自一个极其隐秘、势力庞大的组织。他们觊觎我体内的混沌之力,更试图通过丹毒控制我,甚至……污染这股力量,将其变为他们手中的武器。他们如同跗骨之蛆,手段阴狠,无处不在。就在不久前,他们还通过内门丹药管理处的云裳,设下毒计,意图将我引入死地。”
楚千雪闻言,清冷的容颜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云裳?那个看似温婉无害、负责丹药管理的内门执事?她竟也是这组织的棋子?这消息让她心头剧震。她隐约能感觉到,陆小七所说的“组织”,其恐怖程度,远超她的想象。这或许,也是她体内混沌之力被排斥、被忌惮的深层原因之一?这组织,是否也在觊觎她?
“所以,”陆小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所走的路,是一条布满荆棘、危机四伏的绝路。敌人强大而隐秘,前路茫茫。我需要的,不仅仅是关于混沌之力的交流,更是能够并肩作战、共同面对风浪的伙伴。”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着楚千雪:“楚师姐,你寻求的是混沌之力的掌控和出路,而我,正走在一条与这股力量、与这股力量背后的敌人抗争的道路上。我们的目标,在根本上,是一致的。我邀请你,加入我们。以你的剑,你的智慧,你的力量,与我,与我的伙伴们,共同面对这即将到来的风暴!”
陆小七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力量和真诚。他伸出了手,掌心向上,代表着邀请,也代表着信任。
楚千雪怔怔地看着陆小七伸出的手,又看看他眼中那燃烧着战意与守护之光的火焰。她看到了他话语中的坦诚——关于丹毒,关于组织,关于那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她更看到了他话语背后的决心——不是寻求庇护,而是共同战斗!
一股热流,瞬间涌遍楚千雪全身。长久以来的孤独、压抑、恐惧,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家族的冷落,宗门的疏离,力量的反噬……所有的痛苦,都在陆小七这番坦诚的邀请和伸出的手中,找到了意义。
她缓缓站起身,清冷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一种如同冰雪初融般的、带着决绝力量的笑容。她没有去握陆小七的手,而是郑重地对他,也是对自己,深深一揖。
“陆师弟,”她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带着一种破茧重生的力量,“楚千雪,愿与君共赴此路!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我的剑,将为你,为守护这混沌之力不被污染、不被利用,而战!”
这一拜,是承诺,是归处,更是一个新的开始。
陆小七欣慰地笑了,收回手,重重地点头:“好!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体!”
竹林小亭中,阳光透过叶隙洒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一个关于混沌、关于守护、关于对抗强大暗黑势力的同盟,在此刻正式缔结。楚千雪的加入,如同为陆小七的小团队注入了一股凛冽而强大的剑气,让他们的战力得到了质的飞跃。
然而,两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达成同盟的瞬间,一道隐晦的、带着贪婪和探究的目光,正从远处主峰的一处隐秘窗口投向这片竹林。云裳站在窗后,手中把玩着一枚闪烁着幽光的玉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意味深长的弧度。
“楚千雪……也下水了么?”她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混沌之力的聚会……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陆小七,你的网,似乎织得越来越大,但网越大,破绽也就越多……”
风,似乎比刚才更急了。丹霞宗内门这片看似平静的灵秀之地,正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澎湃,一场席卷所有人的巨大风暴,已然在云层深处,酝酿着最狂暴的雷霆。而陆小七和他的团队,正一步步走向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