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先觉者又厉声斥责了几句,言语越发尖锐刻薄,甚至因为越发的兴奋已经带上了侮辱性字眼,却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拉了一下他的白袍袍角。
他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地回头,却见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正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多言。
老者心头一凛,一眼认出了黑袍下的身份,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张扬,恭敬地微微颔首,不再说话,顺从地退回人群中,将舞台完全让给了身后那汹涌的“民意”。
他的退后,反而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信众们确实已经按捺不住了。
最初的狂热或许源于蛊惑,但此刻,当他们发现自已真的可以对着往日高高在上、连抬头仰望都困难的官老爷们放声呼喊,甚至辱骂,而对方只能艰难地防御、后退时,同样扭曲的权力感和宣泄感在他们心中滋生、膨胀,吞噬了最后的理智。
“冲进去!”
“狗官放人!”
呐喊声变得更加暴戾,充满了破坏的欲望。
而就在这推推搡搡往前挤时,意外发生了!
一名挤在最前面的信众,三十来岁,面色蜡黄,脸上带着混合着疯狂、愤怒和兴奋的扭曲表情,似乎想要用手去推开面前那官兵手中紧紧握着的盾牌。
他死命地向前挤,身体倾斜,力量大得惊人,口沫横飞地咒骂着。
正对着他的那名年轻城防兵,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早已紧张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地哆嗦,手中的长枪紧紧贴着盾牌内侧,枪尖朝下,生怕误伤。
此时他的眼神里已经满是恐惧,几乎不敢直视面前那些疯狂的面孔。
然而,那信众也不知怎地,脚下似乎被后面的人推搡,或是踩到了滚落的瓦罐碎片,猛地一个趔趄,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前一扑!
“噗嗤!”
一声轻微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所有人...几乎所有人都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那年轻城防兵甚至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中长枪传来突兀的阻力,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握枪的手上和脸上。
然后他就惊恐地看到,那名扑来的信众,胸口正好撞在了他因紧张而微微上翘、稍稍露出盾牌缝隙那么一点点的枪尖之上。
那截冰冷的金属,此刻已经没入了对方的胸膛。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周围所有的信众和官兵都傻眼了,看着面前这难以置信,又早已注定的一幕。
喧嚣声诡异地低落下去,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的呻吟。
那信众脸上的疯狂表情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困惑。
他低头,看着那刺入自己胸膛的、属于官府的制式长枪,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血沫,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身体软了下去。
随即不知道是谁率先在人群中大吼了一嗓子,声音尖锐得都变了调——
“啊——!杀人啦!!”
“官府杀人啦!!”另一个声音立刻接口,满是惊恐和愤怒。
“他们动手了!他们竟然真的杀人了!!”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汇成一片指控的狂潮。
更加尖锐、更加疯狂地尖叫声在人群中爆发出来。
那青年的死亡,像是一颗火星掉入了滚油之中。
“大事不好!”程文在台阶上看得并不真切,只听到那声尖叫和“杀人”的呼喊,他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浑身一片冰凉,四肢都有些僵硬。
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那率先发出尖叫的信徒,或许并非有意,但他的呼喊,却实实在在砸碎了双方之间那脆弱的平衡,将矛盾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跟他们拼了!”一个身材高壮的信徒目眦欲裂,捡起地上一根粗大的门闩,吼叫着砸向盾牌。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更多的人红着眼睛,开始疯狂地攻击。
“天尊护体!刀枪不入!”有人歇斯底里地喊着口号,更加亡命地向前冲。
逐渐失去了耐心的信众,眼睛一个个变得通红,他们不再满足于推挤,而是开始疯狂地冲击盾阵,用身体,用随手捡来的砖石木棍,死命地攻击着官兵的盾阵。
盾牌被砸得砰砰作响,后面的士兵手臂剧震,阵型开始出现混乱。
同时,早已准备好的火把,被一根根点燃,跳跃的火焰映照着无数疯狂的面孔,然后被奋力扔进了府衙的院墙之内。
“快!灭火!把火把扔出去!”程文声嘶力竭地朝院内大喊,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充满了绝望。
有的火把被眼疾手快的官兵或用盾牌拍飞,或徒手捡起冒着被灼伤的风险扔出,但更多的火把落在了地上,引燃了之前砸碎的油罐里流淌出来的火油。
“轰!”
“轰!”
“轰!”
橘红色的火焰平地窜起,眨眼就吞噬了整个府衙的前庭,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府衙的门窗、廊柱、乃至屋顶,木质结构在高温下发出爆裂的声响。
浓烟滚滚而起,直冲云霄,刺鼻的焦糊味瞬间遍布整个广场,令人窒息。
顷刻之间,原本威严庄重的开封府衙,竟化作一片燃烧的地狱。
数百官兵,也就此陷入了绝境。
面前是面目狰狞疯狂、形如恶鬼的普罗信众,背后是越烧越旺、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焰,灼热的气浪烤得他们皮肤生疼。
高温炙烤着他们的后背,疯狂的冲击撕扯着他们前方的防线。
汗水刚流出来就被烤干,喉咙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
绝望的气氛开始在士兵中间蔓延,有人已经开始绝望地哭喊。
“哈哈哈哈!一群胆小如鼠的东西!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一直隐藏在人群中央的金徽护卫统领——正是在密室内敢公然顶撞宇文汲的那名彪悍头领——眼见时机已到,脸上露出残忍的兴奋之色,一把扯下兜帽,露出满是凶悍之气的脸庞和兴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