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福县县衙
盛长梧将连夜绘制好的简易急救图册摊在案上,图册用简洁的笔触勾勒出判断意识、清理口腔、心肺按压、人工呼吸,还有海姆立克法等关键步骤,旁边配以简要文字说明,力求直观易懂。
他召集了县丞张黎、主簿王茂、县尉赵刚等主要属官,宣布了自己的计划。
“诸位,昨日海边之事,想必已有耳闻,溺水急救,关乎性命,刻不容缓,本官欲在全县各村推行此法,使乡民遇险时能得一线生机。”盛长梧声音清朗,目光扫过众人,“这是本官绘制的图册,可助讲解。”
县丞张黎率先开口,他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明显的为难:“大人心系百姓,下官感佩,只是……恕下官直言,此事怕是不易施行。”
他扳着手指计算,“我县辖下村落,星罗棋布,足有一百三十余个,近者距县城十数里,远者如西山、坳头等村,往返需两三日光景。
若逐村派人前往,且不说县衙人手捉襟见肘,便是这车马、食宿开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县库……恐难支撑啊。”他负责钱粮,首先考虑的就是预算问题。
主簿王茂捻着胡须,点头附和:“张县丞所言甚是,大人,非是下官等不愿办事,实是力有未逮,一百多个村子跑下来,耗费时日漫长,期间县衙其他公务难免耽搁。且各村地处偏远,道路难行,派去的人辛苦不说,效果也未必能如预期。”他年纪大了,求稳怕乱,觉得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县尉赵刚虽未直接反对,但也面露难色,维护地方治安是他的首要职责,若因抽调人手导致治安疏漏,他难辞其咎。
盛长梧听着属下的汇报,手指轻轻敲击着图册,陷入了沉思,他意识到自己先前考虑欠周,只想到了目的,却低估了在古代交通、通讯条件下的执行难度。张黎和王茂提出的确实是现实问题,人力、物力、时间,都是横亘在前的障碍。
堂内一时寂静。
张黎等人垂首不语,心中却各有思量,只道这位年轻县令怕是要碰个软钉子,知难而退了。
然而,盛长梧并未固执己见,也未因此动怒,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再次开口时,已然有了新的方案:
“张县丞、王主簿所虑,确有道理,是本官先前思虑不周。”他先肯定了属下的意见,随即话锋一转,“既然我们无法遍访百村,何不让百村派人来学?”
他看着几位属官,清晰地说道:“这样,即刻发文至各村,命每村选四名年轻力壮、记性上佳之人前来县衙受训,其中需有至少一人略通文字,以便记录传达。
由本官亲自集中讲授这溺水急救之法,务求他们完全掌握,待其学成归去,再由他们负责将此法传授给村中其他乡民。
如此,既可省却我等奔波之苦,节约开支,亦能借由村中熟悉之人传授,更易被乡民接受诸位以为如何?”
这个“集中培训,以点带面”的方案一出,张黎、王茂等人顿时愣住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此法确实巧妙地将最大的执行难题化解了!
无需县衙倾巢出动,无需巨额花费,只需组织一次集中的培训即可,虽然前期发文召集需要些工夫,但比起原方案,已是高效省力太多。
张黎心中虽对盛长梧仍有芥蒂,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县令确实机变过人,他与王茂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对方微微颔首,便只好拱手应道:“大人此法……甚为周全。下官……这就去安排行文,通知各村。”
王茂也连忙道:“下官协助张县丞,尽快将此事办妥。”
赵刚也松了口气,如此便不需动用他手下的人马。
“好,那便有劳诸位了。”盛长梧点头,将图册递给张黎,“此图可多临摹几份,培训时分发下去,助其理解记忆。”
“下官遵命。”张黎接过图册,心中复杂,终究还是应承下来,正如盛长梧所想,官大一级压死人,合理的命令他必须执行,只是效率与用心程度,或许就要打些折扣了。
地址选在了县城一处平日里用来唱戏、赶集的空旷场地,这里有个现成的戏台,足以容纳不少人。
县丞张黎前去与戏台负责人交涉,言明是县衙要借用场地宣讲急救知识,并表示会支付一些费用。
那负责人是个爽利人,一听是这等救人性命的好事,立刻摆手拒绝:“官爷说的哪里话!这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我们这戏台能派上这等用场,是俺们的福气,哪能要钱!尽管用,尽管用!”
民风淳朴,对于能实实在在救命的知识,人们抱有天然的敬意。
培训当日,盛长梧早早便带着县衙一众书吏、衙役前来布置,他特意亲自向戏台负责人道了谢,这份尊重让负责人受宠若惊,连连表示应该的。
盛长梧还请来了那日在海边的几位见证村民,以及当事人——狗娃(大名王大柱)和他的父母王小莲、王大海,让他们现身说法,无疑更具说服力。
到了约定的时辰,各村里正选派来的年轻人陆陆续续到场,足有四五百人,将戏台前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年轻人大多穿着粗布短褂,脸上带着好奇与几分拘谨,他们对于这位年仅九岁的县令充满了探究,但更多的,是对那传说中的“起死回生”之术的好奇。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盛长梧稳步走上戏台。他身量虽小,但往台上一站,自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度,台下渐渐安静下来。
盛长梧的声音清越:“各位乡亲。”
“今日请大家来,不为别的,只为学一些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的法子。”他开门见山,指了指台下的王大柱一家,“前几日,这孩子不幸落水,呼吸停止,幸得用对了方法,才捡回一条命。”
王翠莲在台下忍不住抹着眼泪点头,王大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在他爹身后,这活生生的例子,比任何说教都更有力量。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无论是在海上、在田里、在家里,都可能遇到各种意外,今日所学,或许将来就能救下你们的父母、妻儿、邻里的性命!”盛长梧的话语朴实而有力,直接说到了这些农家子弟的心坎里。
接着,他便开始了正式的培训,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采用了极其生动的方式。
他让小满和王大柱上台,模拟溺水场景,从小满如何“发现”溺水者、如何安全接近、如何拖带上岸,到盛长梧亲自演示如何判断意识、清理口腔、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每一步都分解得清清楚楚。他还让台下选了几个代表上台亲手体验按压的力度和位置。
随后,他又讲解了其他几种常见意外的处理方法:有被噎住的、有烧烫伤的、有毒蛇咬伤的等等
每一个项目,他都尽量用图画、实物演示,并邀请学员上台互动,台下的人们从一开始的好奇,渐渐变得全神贯注,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
他们发现,这位小县令讲的东西,虽然方法新奇,但条理清晰,简单易学,而且句句都在点子上,全是实实在在能救命的招数!
一场培训下来,所有人都觉得受益匪浅,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们议论着,比划着,兴奋地交流着刚才学到的知识。
就连一开始对此事抱有疑虑的张黎、王茂等人,站在台下维持秩序、协助分发临摹图册时,看着台上挥洒自如、讲解透彻的盛长梧,他们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张黎低声对王茂叹道:“原以为不过是少年意气,哗众取宠,未曾想……竟真有些实实在在的用处。此法若真能传开,确是功德一件。”
王茂也捻须点头:“盛大人年纪虽小,行事却老练周到,所授之法,看似奇特,细想却合乎情理,看来,我等先前……是有些小觑他了。”
赵刚更是直接,他负责治安,深知意外频发,此刻对盛长梧已是心服口服,暗道以后县衙处理此类事件,也有了章法。
这场急救知识培训大会,不仅将科学的急救方法播撒到了福县的各个村落,更极大地提升了盛长梧在属官和百姓心中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