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周若媛和乔嘉树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到了。
九月中旬的初秋，阳光下的山路像一条银灰色的缎带缠绕在渐染秋色的山峦间。车子驶出城区最后一片霓虹，转入蜿蜒的盘山公路时，窗外的景致陡然变了模样。
山麓的枫树最早感知到秋意，叶片边缘已泛起羞涩的红晕，在下午的阳光中像无数跃动的火苗。银杏则矜持些，只是悄悄将翠绿染成淡金，偶尔有几片早熟的叶子随风飘落，在挡风玻璃前翻飞如蝶。
车子转过一个急弯，惊起路边灌木丛中栖息的鸟群。羽翼划破空气的声音里，李萌梦看见山坡上大片的野山菊正开得肆意，淡紫色的花朵在渐凉的秋风中摇曳，将芬芳揉进带着松香的空气里。
“有点降温了呢。”张裕明关上了汽车的玻璃窗。后视镜里，远山轮廓在暮霭中变得模糊，唯有山巅几株倔强的白桦依然清晰，银白的树干像是指引方向的灯塔。路旁开始出现零星的山楂树，红艳艳的果实压弯了枝条，有几颗熟透的落在路边，被车轮碾碎成暗红的印记。
李萌梦靠在张裕明肩上，手指轻轻戳着他的胸口，半开玩笑地说：“你看看人家乔嘉树，结婚一年了，对周若媛还是百依百顺，连她半夜想吃城南的糖炒栗子，都能立刻开车去买。”
张裕明撇了撇嘴，一边看着前方的山路：“那是因为周若媛是周氏集团的千金，乔嘉树敢不听话吗？”
李萌梦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你这话说的，好像人家乔嘉树就是为了钱似的。”
张裕明耸耸肩：“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你不觉得他们那种相处模式太累了吗？周若媛说一，乔嘉树绝不说二，做什么事都要先问她。”
李萌梦翻了个白眼：“那叫尊重！再说了，乔嘉树本来就是个细心的人，对周若媛好不是很正常吗？”
张裕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那你觉得我们这样不好吗？你想吃夜宵，我帮你点外卖；你想逛街，我就在家打游戏，你可以约上闺蜜去，多好啊！”
李萌梦哼了一声：“那是因为我大度！”
张裕明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笑道：“不是吧，那是因为你也懒得管我。”
李萌梦忍不住笑出声，推了他一把：“行吧行吧，你说得对。不过今晚你可别在乔嘉树面前说这些，人家结婚纪念日，别扫兴。”
张裕明举起一只手作投降状：“放心，我保证只吃饭、喝酒、夸他们天生一对。”
李萌梦满意地点点头，靠回他肩上，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忽然轻声说：“其实……偶尔学学乔嘉树，也不是不行。”
“比如？”
李萌梦狡黠一笑：“比如待会儿到了山庄，主动给我剥虾？”
张裕明夸张地叹了口气：“oK啦，今晚就让你体验一下‘百依百顺’的待遇——说好了，仅限今晚哦！”
李萌梦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山林景色，突然笑了：“说起来，你还得感谢周若媛呢。”
张裕明挑眉：“怎么说？”
“要不是她结婚，你能认识我吗？”李萌梦侧过脸，冲他眨了眨眼。
张裕明嗤笑一声：“那你也得感谢乔嘉树，要不是他娶了周若媛，你也不会被拉来当伴娘，我们更不会认识，你也就找不到我这这么好的男友啦。”
李萌梦撇嘴：“可拉倒吧，追我的人排着长队呢。要不是你天天紧追不放，你以为呢？”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对了，今晚苏羽柔也会来。”
张裕明点点头：“她最近怎么样？还是一个人？”
“嗯，还没男朋友。”李萌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那么漂亮，追她的人也不少，可就是没一个成的。”
张裕明随口道：“她心太高了吧？想找个好的？”
“可能吧。不过她家境一般，妈妈身体又不好，真要找条件特别好的，人家未必看得上她。”
张裕明似笑非笑：“怎么，你替她操心？”
李萌梦轻哼一声：“我就是觉得可惜，她那么温柔漂亮，性格也好，怎么就没遇到合适的？”
张裕明笑了：“你那么替她着急，怎么不给她介绍对象？”
“我介绍过啊，可她不是嫌这个不够体贴，就是嫌那个不够上进，眼光高得很。”
张裕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问：“那你觉得，她要是降低点要求，能找个什么样的？”
李萌梦斜眼看他：“怎么，你感兴趣？”
张裕明立刻摇头：“我可没那兴趣，我喜欢活泼型的，像你这样的。她像个林黛玉似的，柔柔弱弱，我可受不了。”
李萌梦调整了下坐姿，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说起来，周家豪已经从法国回来有半年了吧？听说博士论文答辩全优通过？”
张裕明点点头，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嗯，刚入职周氏集团总部半年，直接空降战略投资部总监。”
“啧啧，”李萌梦咂了咂嘴，“这架势，明显是在为接班做准备啊。我猜最多三五年，周叔叔就会把集团交给他了。”
张裕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乔嘉树可就尴尬了，总裁梦要泡汤咯。”
“想什么呢？女婿哪能和亲生儿子比？再说了，乔嘉树能当上技术部的总经理就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车子转过一个急弯，张裕明握紧方向盘：“不过周家豪对周若媛可是宠上天，应该不会亏待妹夫吧？”
李萌梦想起上次在酒会上看到的情景，忍不住笑出声：“你是没看见，周家豪全程盯着乔嘉树给周若媛夹菜倒水，那眼神就跟监考老师似的。”
“那乔嘉树可更得好好表现了，要是惹周若媛不高兴，怕是要被大舅哥收拾。”
“可不是嘛！”李萌梦来了兴致，“听说有次周若媛随口说了句办公室空调太冷，第二天周家豪就让人把基金会的空调系统全换了。”
张裕明吹了声口哨：“这妹控程度也是没谁了。”
“你不懂，这兄妹俩从小在一起长大，周叔叔早些年做生意顾不上他们，他俩也算是相濡以沫了，感情能不好吗？”李萌梦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呢，我总觉得周家豪对乔嘉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
“实际上怎么样？”
李萌梦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庄灯光，若有所思：“实际上，他对乔嘉树的态度有所保留吧。要不是周若媛坚持要嫁给乔嘉树，他可能更属意陆远辰做妹夫。”
“陆远辰，也回国了吧？”
“嗯嗯，”李萌梦点头，“今天也会来山庄。听媛媛说，她还让陆远辰带上苏羽柔开车过来，是不是要撮合他俩？”
“他俩，不可能吧。据说陆远辰以前挺喜欢周若媛的，不过后来去法国也结交了法国女友，金发美女耶。”
“他和那个法国女友已经吹了，听说大概是法国女友不想来中国定居。陆远辰是必须回来接陆家的家业的。”
“嗯，那我就不知道了。如果苏羽柔真能嫁给他，那她也算是灰姑娘找到自己的白马王子了。”
车子继续沿着盘山公路缓缓攀升，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变成脚下遥远的星海。李萌梦趴在车窗上，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尖顶轮廓，忍不住惊叹：“天啊，那就是红樱桃山庄？简直像童话里的城堡！”
张裕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暮色中一座哥特式建筑巍然矗立在山巅，尖顶塔楼在晚霞映照下泛着玫瑰金的光泽。他吹了声口哨：“听说周宜珂为了这个项目，特意从德国请来了设计师，按照新天鹅堡微缩了一半，然后又加入一些新的元素建成的。”
“何止啊，”李萌梦翻出手机里的新闻，“光是地基就打了两年，因为山顶土质不稳，周氏集团直接运来了德国的加固材料。你看那个露台，完全复刻了霍亨索伦城堡的观景台，周若媛说她最喜欢在那里看日出。”
随着海拔不断攀升，蜿蜒的山路像一条灰白的巨蛇盘踞在陡峭的山脊上。道路越来越窄，有一两处几乎仅容一辆车勉强通过，右侧是刀削般的岩壁，左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幸而边上修建了一些栏杆。张裕明紧握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个急转弯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张裕明猛打方向盘，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块碎石被碾得飞溅起来，噼里啪啦地滚落悬崖。李萌梦死死抓住车顶扶手，指甲几乎要掐进真皮里。她透过车窗往下看，只见层层叠叠的松树树冠在百米之下的山谷中摇曳，像一片危险的绿色海洋。
“这路简直是要人命……”李萌梦的声音有些发抖。又一个急转弯袭来，车身猛地倾斜，她的肩膀重重撞在车门上。
张裕明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道路突然变得更加崎岖，裸露的岩石从沥青路面突起，每一次颠簸都让底盘发出令人心惊的刮擦声。转过一个突出的山崖时，一阵横风突然袭来，车身剧烈晃动，李萌梦忍不住惊叫出声。
张裕明不时瞥一眼后视镜，后方是令人眩晕的之字形山路，仿佛随时会有落石滚下。
当车子终于驶过最险峻的路段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李萌梦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紧握扶手的掌心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
“周家有自己的直升机停机坪，”李萌梦说道，“有时媛媛也会坐直升机上来的。今晚是因为要招待客人，才特意开放了山路。反正今晚要住在这里，我们就敞开了喝酒吧。明天大白天开车，很安全。”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红樱桃山庄的全貌豁然呈现。整座建筑采用粉白色大理石砌成，数十个尖顶错落有致，彩绘玻璃窗在灯光照射下流转着梦幻的光晕。主楼前的喷泉池中央，一尊水晶雕刻的樱桃树正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太夸张了吧……”张裕明摇下车窗，山风裹挟着馥郁的玫瑰香扑面而来，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仿佛连肺腑都被染上了甜美的芬芳。
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屏住呼吸——山庄正对着的整片山坡被精心改造成层叠的梯田式花园，成千上万株玫瑰在夕阳下绽放，宛如上帝打翻的调色盘。最远处是如雪浪翻涌的白玫瑰区，花瓣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往近处，淡粉、蜜桃、香槟色的玫瑰交织成一片温柔梦境；而最靠近道路的，则是浓郁如血的深红玫瑰，花瓣厚实如丝绒，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燃烧的火焰。
花田间铺设着蜿蜒的碎石小径，两侧点缀着复古铜制路灯，灯柱上缠绕着常春藤，顶端悬挂着小小的水晶球，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远处的喷泉池中央，一尊大理石雕琢的爱神丘比特正调皮地拉弓，水珠溅落在玫瑰花瓣上，如同撒落的钻石。
更令人惊叹的是，整片玫瑰园并非平面铺展，而是顺着山势起伏，形成天然的立体画卷。最高处的观景台上，一座纯白凉亭被紫藤花缠绕，亭角悬挂着风铃，清脆的声响随风飘散。
“这地方，美得太不真实。”张裕明低声感叹，却忍不住扬起嘴角——如果世上真有童话般的奢华梦境，那一定就是红樱桃山庄的模样。
车在铸铁大门前停下，身着燕尾服的管家陈伯早已等候多时，两个人下了车，管家把车开进了车库。李萌梦踩着碎石铺就的甬道，仰头望着门廊上方精雕细琢的樱桃浮雕：“听说周若媛十八岁生日那天，周宜珂就是在这里把钥匙交给她的。”
走进挑高八米的大厅，水晶吊灯的光芒经过无数镜面的折射，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张裕明注意到就连楼梯扶手的雕花里，都巧妙地镶嵌着红宝石雕刻的樱桃。一位女佣正跪在地上，用绒布擦拭着大理石地面上镶嵌的家徽。
“这地方美是美，”张裕明压低声音对李萌梦说，“但要是半夜想吃个外卖，等送到都天亮了。”
李萌梦掐了他一把，却被走廊尽头传来的话语声吸引。透过拱形落地窗，可以看到佣人们在露台上忙碌，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坠落的星河，在他们脚下闪烁。
“值得吗？”张裕明突然问，“花几个亿建这么座宫殿，一年却住不了几天。”
李萌梦望着露台上已经亮起的灯光，收起了顽皮的表情，轻声道：“对有些人来说，这不是奢侈，只是……爱的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