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周末了，阳光透过略显陈旧的窗棂，照进朝阳小区那套租来的小三居里。乔嘉树和周若媛提着几盒精致的营养品，来探望乔嘉树的父母和弟弟。
乔家父母早已翘首以盼，听到敲门声，乔母立刻小跑着去开门，脸上堆满了淳朴而局促的笑容。
不大的客厅茶几上，早早摆满了零食——有包装鲜艳的薯片、果冻、巧克力威化，还有附近超市买来的散装糖果和点心，琳琅满目，几乎是乔父乔母能想到的、觉得“城里媳妇”会喜欢的所有花样。
门一开，乔母便用围裙擦着手，连声说：“来了来了，快进来，路上堵不堵车？”
乔父也赶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搓着手，有些手足无措地招呼：“嘉树，若媛，快坐，快坐！吃点东西，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乔母又赶紧进厨房给他们泡茶。
乔嘉树脱下外套，目光扫过茶几上与周围简朴环境略显格格不入的零食，眉头微微蹙起。他早就习惯了周家的精致茶点和进口水果，觉得眼前这些显得有些廉价和不上台面。他语气很自然地开口，带着一丝不耐烦：“爸，妈，你们不用忙，也别破费买这些。若媛她平时不怎么吃零食的，家里什么都有。”
话一出口，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
乔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双常年劳作、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眼神里掠过明显的失落和尴尬，仿佛自己精心准备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熄，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若媛立刻在背后轻轻拽了一下乔嘉树的衣角，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制止他再说下去。
随即，她脸上绽开毫无芥蒂的甜美笑容，快步走到茶几前，目光在零食堆里逡巡，语气轻快地说：“爸，您别听嘉树瞎说，他懂什么呀！”
她说着，纤长的手指利落地拿起一颗包装最普通的牛奶糖，三两下剥开糖纸，将糖果送进嘴里，细细品味了一下，然后眉眼弯弯地对着乔父乔母用力点头，声音含着糖显得愈发甜糯：“嗯！真好吃！还是这种老式牛奶糖最香了！谢谢爸、妈，买这么多好吃的，我都看花眼了，今天可得好好解解馋！”
她自然而亲切地叫着“爸”，那真诚享受的表情和话语，瞬间驱散了刚才的尴尬。乔父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松弛下来，脸上重新露出了宽慰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连声说：“好吃就行，好吃就行！若媛你喜欢就多吃点，多吃点！”
乔嘉树看着妻子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尴尬，父母脸上重现光彩，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既感激周若媛的体贴和善意，又为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带着嫌弃意味的话感到有些后悔。在这个狭小却充满温情的出租屋里，他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世界碰撞时那细微却深刻的裂痕，而周若媛正小心翼翼地、用她的方式试图弥合它。
乔嘉树的弟弟乔嘉平听到外面的动静，也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身上穿着干净的校服，脸上带着些腼腆。
乔父一见小儿子，立刻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催促道：“嘉平，快过来！愣着干什么，赶紧叫嫂子好！”
乔嘉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对着周若媛喊了一声：“嫂子好。”
周若媛立刻放下手中的糖果，脸上绽开亲切笑容，轻快地答应着：“哎！嘉平好呀！”她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空位，示意他坐下，语气关切地问：“最近学习忙不忙？功课怎么样？还跟得上吗？”
提到学习，嘉平的眼睛亮了一些，腼腆也少了些，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小小的自豪：“还行。上周刚月考完，成绩发了，我在班里排第五名。”
“第五名呀！真厉害！”周若媛立刻真心实意地夸奖道，眼睛都笑弯了，“我就知道嘉平学习肯定用功，脑子也聪明！继续保持，将来肯定比你哥还有出息！”她说着，还玩笑般地瞥了乔嘉树一眼。
乔嘉树也有些不好意思，对周若媛说：“媛媛，你这么夸他，回头他要骄傲了。”
“哪能呢？嘉平才不会。”周若媛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夸赞过后，周若媛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与真诚，她微微向前倾身，看着嘉平的眼睛：“那生活和学习上呢？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比如参考书啊、学习用的平板电脑什么的？跟嫂子说说，没关系的。”
少年心思单纯，听到嫂子这么问，眼睛下意识地亮了一下，嘴唇微张，似乎真的想说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乔父脸色一紧，像是生怕小儿子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要求，急忙抢过话头，声音甚至因为急切而提高了些许：“没有没有！若媛你放心，啥困难都没有！学校里啥都挺好，家里也都好！嘉平这孩子就是瞎用功，啥都不缺！真的！”
他那急切否认、唯恐给周若媛添一丝麻烦的样子，让客厅里轻松的气氛瞬间又染上了一丝局促。
周若媛立刻明白了乔父的心思。她没有丝毫不悦，反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乔父那布满老茧、此刻正紧张地攥在一起的手背，声音温柔得如同春风拂过：
“爸，您别这样。我们是一家人，真的不用这么见外，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她目光真诚地看向乔父，又看了看一旁把话咽回去、略显失落的嘉平，“嘉平学习好，是咱们全家最大的高兴事。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您就让我们尽一份心。有什么需要的，无论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告诉我真的没关系。能帮到嘉平，我比什么都开心。”
她的话语像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瞬间熨平了乔父眉间的焦虑和尴尬。乔父看着她真诚无比的眼神，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充满感激的叹息，重重地点了点头。
乔嘉平听到嫂子温和的鼓励，又看到父亲没有再坚决反对，终于鼓起了一点勇气。他微微低下头，声音不大但清晰地说：“我……我是想要一台平板电脑。上网课的时候看课件能更清楚，而且……而且比我现在用的那个旧笔记本轻便很多，以后去学校自习室或者图书馆背着也方便些。”
话音刚落，乔母正好端着沏好茶的茶壶和一套洗净的茶杯从厨房走出来，听到小儿子的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她急忙把茶盘放在桌上，也顾不上倒茶，就带着几分急切和责备的语气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看见嫂子来了就什么都敢要？那平板电脑是多金贵的东西，得多花钱啊！你那个笔记本不是还能用吗？又没坏！背着重点就重点，年轻人多吃点苦怕什么！”
乔嘉平被母亲一说，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脑袋垂得更低了，不敢再吭声。
周若媛见状，连忙起身，走到乔母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柔声安慰道：“妈，您别生气。嘉平不是不懂事，他说的其实是实在话。”她语气恳切地说，“现在的学生课业负担重，资料多，天天背着那么重的电脑跑来跑去，确实很辛苦，对肩膀脊椎也不好。一台好点的平板电脑确实能方便很多，学习效率也高。这钱该花，是为了嘉平学习好，值得的。”
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乔嘉树皱起了眉头，目光转向弟弟，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和一家之主的威严：“嘉平，你需要平板电脑，为什么之前不直接跟我说？”
乔嘉平听到哥哥发话，身体微微地瑟缩了一下，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乔嘉树严肃的表情，又立刻低下头，嘴唇抿得紧紧的，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那样子明显是畏惧这位如今已和以往截然不同、气场强大的哥哥，根本不敢回答。
周若媛轻轻拉了一下乔嘉树的衣袖，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看你，板着脸干什么，都把嘉平吓到了，他怎么敢跟你提？”
她随即又转向乔嘉平，声音重新变得温柔可亲，耐心地解释道：“嘉平，你别怕。你哥哥不是不给你买，他平时工作太忙了，集团里事情多，可能一时没想到这些细处。以后有什么需要的，不好意思跟哥哥说，就先告诉嫂子，好不好？”
周若媛这番体贴周旋的话，既安抚了委屈的弟弟，又给了丈夫台阶下。乔母看着儿媳，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宽慰。
乔母给乔嘉树和周若媛斟上热茶，连声招呼他们喝茶、吃点零食，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稍作安顿后，她便又转身钻进了狭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开始忙碌晚餐的准备。
周若媛放下茶杯，也跟着走进厨房。只见乔母正系着围裙，在案板前熟练地和面、调馅儿，准备包饺子。
“妈，我来帮您吧。”周若媛说着，便挽起袖子要去洗手。
乔母一见，连忙阻拦，手上有面粉也不好拉她，只是着急地说：“哎呦，媛媛你快出去歇着，这里油烟重，别沾你一身味道。我一个人忙活就行，很快的！”
“没事的妈，我在家也常帮妈妈……帮阿姨包饺子的。”周若媛及时改口，避免提及自己已故的母亲触动伤感，但语气坚持，说着她已经系上了围裙，“一家人一起包饺子才热闹呢，您就让我搭把手吧。”
乔母见她真心实意，不再坚持，连忙给她让出位置，递过擀面杖和饺子皮。
小小的厨房里，顿时充满了温馨的忙碌气息。
周若媛虽然动作不如乔母那般麻利老道，但学得很认真，擀皮、放馅、捏合，做得有模有样。一边包着饺子，她一边柔声地和乔母聊着天，刻意说些轻松的话题。
“妈，您不知道，嘉树他有时候可迷糊了。”周若媛笑着说，“有一次早上起床，迷迷糊糊的，把牙膏当洗面奶用了！”
乔母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的啊？他小时候就这样！有一回上学着急，两只脚穿了不一样的袜子就跑了！”
婆媳俩就这样，围绕着乔嘉树小时候和现在的趣事，你一言我一语，笑声不断。陌生的隔阂在欢声笑语中悄然溶解。
客厅里，乔嘉树和父亲坐在沙发上。乔父不太善于表达，多是问问工作忙不忙，身体好不好之类的话。
乔嘉树也尽量放下在公司的架子，耐心地回答着，偶尔问几句家里的情况，或者弟弟的学习。父子间的对话虽然稍显平淡，却也有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情在流动。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饺子就出了锅，像一只只洁白的小元宝被端上了饭桌。简单的几样家常小菜，加上一大盘饺子，显得格外丰盛。
一家五口人围坐在并不宽敞的饭桌旁。乔母不停地给周若媛夹饺子，连声说：“媛媛，多吃点，看你瘦的。”
周若媛也笑着给二老夹菜。
乔嘉平吃得最香，狼吞虎咽。乔嘉树看着眼前这一幕——父母脸上满足的笑容，妻子与家人融洽相处的样子，弟弟无忧无虑的吃相——心中某一处坚硬的地方似乎也被这食物的热气所软化。
之前的些许尴尬和拘谨，在这一刻被饺子的香气和团聚的暖意所驱散。小小的出租屋里，充满了久违的、真正属于家的温馨气息。
吃过晚饭，乔嘉平便自觉地回到自己房间去写作业了。乔父默默起身，收拾起碗筷，端进厨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开始清洗。
乔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帮忙，而是轻轻拉过周若媛的手，引着她坐到客厅沙发上。昏黄的灯光下，乔母的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摩挲着周若媛白皙细腻的手背，犹豫了片刻，才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媛媛啊，妈……妈想问你一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周若媛感受到婆婆的谨慎，反手轻轻握住她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笑容温婉，语气柔和地鼓励道：“妈，我们是一家人，您想问什么只管说，没关系的。”
得到儿媳的鼓励，乔母像是下了决心，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充满了最朴素的期待：“就是……你看，你和嘉树结婚也快半年了。我和他爸吧，年纪也大了，就总想着……你们俩要是能早点有个孩子，那该多好。家里添个小的，多热闹啊！”她顿了顿，仔细观察着周若媛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你们小两口，有没有这个打算啊？有没有在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