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的暖意被隔绝在厚重的门扉之外。县衙后堂深处,一间临时辟出的审讯密室,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这里没有酒香,只有桐油灯燃烧的微焦气味、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药与腐朽的阴冷气息。
青砖地面冰冷坚硬,墙壁光秃秃的,仅有一盏昏黄的桐油灯在墙壁高处摇曳,将三道人影长长地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伺机而动的巨兽。
房间中央,一个特制的精钢囚笼里,“虫师”被数道浸过药水、刻满符文的铁链牢牢锁住。他身上的黑袍破烂不堪,露出底下遍布诡异刺青的枯瘦身躯。那张蜡黄干瘪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狰狞,嘴角残留着乌黑的血迹,眼神却异常亢奋,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邪异光芒。他不再是老河口鬼船上那个掌控虫群的阴森高手,更像一个燃烧着最后疯狂的殉道者。
青霜静立在囚笼前,一身青衣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深沉内敛。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直刺笼中之人。墨鸦与冷蝎分立两侧,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墨鸦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虫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冷蝎则微微垂首,注意力似乎集中在虫师被特殊镣铐锁住的双手上,那双手曾操控过致命的蛊虫。
“姓名,身份,圣教核心据点,‘万毒窟’所在,‘蛊母’下落,尔等最终图谋。”青霜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器刮过地面,“说出来,可免皮肉之苦,亦能得个痛快。”
虫师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低笑,声音沙哑刺耳,如同夜枭啼鸣:“痛快?嘿嘿……落入玄鳞卫之手,何来痛快?青霜……陆炳麾下真正的利刃……果然名不虚传。”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眼中狂热更盛,“圣教的光辉,岂是尔等鹰犬所能窥探?‘万毒窟’乃神只恩赐之地,‘蛊母’乃无上圣物,岂容……”
“聒噪。”青霜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他并未动怒,只是伸出右手食指,隔着精钢栅栏,对着虫师胸前某处穴位隔空轻轻一点。
“呃啊——!”虫师瞬间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弓起,被铁链勒住的脖颈青筋暴突,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并非来自皮肉,而是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骨髓,又像有无数毒虫在血脉里噬咬!这痛苦来得极其精准、霸道,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防御,让他连惨叫都变得断续嘶哑,豆大的汗珠混着污血从额头滚滚而下。
墨鸦和冷蝎眼神同时一凛。他们深知玄鳞卫刑讯手段的酷烈,但青霜这一手隔空点穴引动内息逆乱,其精准和控制力,已臻化境。这是真正的高手,对力量、对人体弱点的掌控达到了令人心寒的地步。
剧痛稍缓,虫师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蛇,瘫软在囚笼角落,只剩下剧烈的喘息。但他眼中的疯狂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扭曲。
“说。”青霜的声音依旧平淡。
虫师喘着粗气,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牙齿被血染得暗红:“嘿嘿……想……想知道……圣教的秘密?好……好……我告诉你们……”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种引诱般的蛊惑,眼神却死死盯住青霜身后的墙壁阴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万毒窟’……就在……就在……”
就在这“就在”二字出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虫师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发自灵魂的亢奋!他蜡黄干瘪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疯狂蠕动、鼓胀!整个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一股极其腥臭、带着浓烈腐败和剧毒气息的味道瞬间充斥整个密室!
“不好!他要自爆蛊源!”墨鸦厉声喝道,身形暴退,同时双手连扬,数道淬了秘药的乌黑细针闪电般射向虫师周身大穴!冷蝎反应更快,几乎是墨鸦出声的同时,他整个人已如鬼魅般贴地滑开,同时袖中甩出一张薄如蝉翼、闪烁着幽蓝光泽的丝网,兜头罩向虫师!
但青霜的动作更快!
在虫师身体异动初现端倪的刹那,青霜眼中寒芒暴涨!他一步踏前,右手五指成爪,隔着精钢囚笼猛地虚抓!一股沛然莫御、冰冷刺骨的无形罡气瞬间笼罩虫师全身,试图强行压制他体内狂暴的蛊力,冻结其生机!
“噗——!”
一声闷响,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却比爆炸更令人毛骨悚然。
虫师膨胀的身体在青霜罡气压制和墨鸦冷蝎的拦截下,并未完全爆开,而是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装满污秽脓血的皮囊,轰然炸裂成一片浓郁粘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猩红血雾!这血雾并非寻常血液,其中混杂着无数细如微尘、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黑色蛊虫!它们甫一出现,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疯狂地吞噬着空气和周围的一切生机,甚至试图穿透那特制的精钢囚笼!
青霜的罡气屏障如同实质的冰墙,瞬间将绝大部分血雾和蛊虫禁锢在囚笼之内,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少数逸散出来的蛊虫,撞上冷蝎甩出的幽蓝丝网,瞬间被冻结成冰晶掉落;被墨鸦的毒针射中,则立刻化为黑烟消散。
然而,就在血雾弥漫、遮蔽视线的最后一瞬,虫师那颗尚未完全崩解的头颅,嘴巴开合到极限,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和怨毒,发出了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嘶喊:
“三日……血蛊归巢…临安…皆为祭品!圣教……永昌!’”
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头颅连同残躯,彻底融入了那片剧毒的血雾之中,被青霜的罡气死死封在囚笼里,最终连同那些疯狂的蛊虫一起,在无形的力量碾压下化为齑粉,只留下一地散发着恶臭的、粘稠的黑色残渣。
密室内死一般寂静。只有桐油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青霜缓缓收回手,罡气散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囚笼内那滩污秽,青衫依旧整洁,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幻影。但墨鸦和冷蝎都清晰地看到,青霜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冰冷的寒芒。
“皆为祭品……”墨鸦低声重复,声音凝重如铁。这四个字,比任何具体的据点名称都更令人心头发沉。
冷蝎默默走到囚笼边,蹲下身,用一根特制的银针小心地拨弄了一下那黑色残渣,又仔细检查了精钢栅栏上被蛊虫和血雾腐蚀出的细微痕迹。他抬起头,看向青霜,言简意赅:“血蛊传讯。最后时刻,有极微弱、特殊的蛊力波动试图向外传递,被罡气和囚笼隔绝,未能成功。目标,未知。”
青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地上那滩污秽,又转向密室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灯火通明的后堂。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
“临安事了,京城未平。此獠自爆,非为求死,意在灭口……并传递警告。‘圣教’之根,比我们想的扎得更深。”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封锁此间,一切痕迹,彻底焚毁。今日审讯,所见所闻,止于此室。墨鸦、冷蝎,随我即刻返京复命。”
墨鸦与冷蝎肃然抱拳:“遵命!”
密室的铁门无声开启,又沉重合拢。浓烈的血腥与腐臭被暂时封存,但“庙堂之上”那四个字所带来的森然寒意,却如同无形的毒瘴,悄然弥漫开来,预示着即将席卷京城的、更为凶险的风暴。
而一墙之隔的后堂,庆功宴的欢声笑语,随着墨鸦那声“不好!他要自爆蛊源!”骤然停止,县衙后堂庆功宴上勉强维持的轻松氛围被瞬间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