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的烟火气尚未完全沉淀,一件关乎孩子们未来的大事便提上了日程——入学。
县城小学和幼儿园的报名日,宋卫国和李素娟起了个大早。李素娟将七个女儿挨个叫醒,给她们穿上最干净整齐的衣服,疏影和清浅是半新的格子褂,梦蝶以下是改小的旧衣,但浆洗得清爽,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小怀瑜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李素娟怀里。
宋卫国看着眼前一排高矮不一、却个个眼神清亮的女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与责任。他蹲下身,挨个帮她们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摸了摸疏影和清浅的书包——那是李素娟用结实的劳动布新缝的,虽然朴素,却针脚细密。
“到了学校,听老师的话,好好念书。”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不用担心家里,爸供得起。”
疏影用力点头,小脸上是超越年龄的郑重。清浅则兴奋地左顾右盼,对即将踏入的新世界充满好奇。梦蝶和映雪有些紧张,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嫣然和知画还不完全明白上学意味着什么,只是懵懂地看着姐姐们。怀瑾(七丫)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问:“爸,学校有糖吃吗?”逗得大家都笑了,稍稍冲淡了紧张气氛。
县城第一小学离新家不远,穿过两条街便是。红砖砌成的校舍,比起屯里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教室,显得格外气派。操场上竖着木头篮球架,还有水泥砌的乒乓球台。许多穿着各异但明显比屯里孩子光鲜些的孩童在家长的陪伴下,熙熙攘攘地聚集在公告栏前查看分班名单。
宋卫国高大的身形和略带山林悍厉的气质,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但他护着妻女往前走的气势,却不容忽视。李素娟则微微低着头,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角,县城环境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拘谨。
办理疏影和清浅的转学手续很顺利,她们被分别插班进了四年级和三年级。看着两个大女儿被陌生的老师领进窗明几净的教室,坐在了带着油漆味的新课桌后,宋卫国和李素娟站在窗外,心里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欣慰,有期盼,也有一丝女儿即将展翅离巢的淡淡怅惘。
接着是给梦蝶和映雪报名一年级。两个小丫头紧紧拉着母亲的手,怯生生地回答着老师的问话。当老师在那张薄薄的入学登记表上写下“宋梦蝶”、“宋映雪”两个名字时,宋卫国觉得,这不仅仅是登记,更像是为女儿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
最后是幼儿园。嫣然、知画和怀瑾(七丫)被带到了隔壁的幼儿园。这里色彩鲜艳,墙上画着卡通图案,院子里有滑梯、秋千和小木马。许多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哭闹着不肯离开父母。嫣然和知画也被这阵势吓住了,瘪着小嘴要哭。怀瑾(七丫)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新奇玩具,暂时忘了害怕。
幼儿园老师是个年轻姑娘,笑着蹲下来哄她们。李素娟狠了狠心,将小怀瑜往上抱了抱,对三个小女儿说:“听话,跟老师进去,放学妈就来接你们,给你们买糖吃。”
怀瑾(七丫)听到“糖”,犹豫了一下,竟然松开了拉着母亲衣角的手,慢慢朝滑梯走去。嫣然和知画见妹妹走了,也抽抽噎噎地跟了过去。
看着三个小女儿小小的身影融入那群哭闹的孩子中,李素娟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宋卫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总要迈出这一步的。”
回家的路上,少了孩子们的喧闹,忽然变得异常安静。怀里的小怀瑜似乎也感觉到姐姐们都不在了,不安地扭动着。李素娟默默走着,心里空落落的。
宋卫国知道妻子的心思,开口道:“素娟,以后你就能轻省点了,专心带好怀瑜就行。”
李素娟叹了口气:“轻省是轻省了,就是……心里头没着没落的。一下子孩子们都不在身边了。”
“她们是去学本事,是好事。”宋卫国目光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语气坚定,“咱们苦点累点,不就是为了让她们以后的路能走得宽点,不用再像咱们一样,一辈子围着山头和锅台转吗?”
李素娟点了点头,道理她都懂,只是情感上一时难以适应。
下午放学时分,宋卫国和李素娟早早等在了学校门口。
疏影和清浅几乎是跑着出来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光。
“爸!妈!我们学校可大了!有好多间教室!”
“老师讲课声音真好听!她还夸我字写得端正!”清浅迫不及待地分享着新鲜见闻。
梦蝶和映雪也手拉手出来了,虽然还有些腼腆,但脸上带着笑,显然一天的学校生活让她们放松了不少。
接到幼儿园的三个小丫头时,情形就热闹多了。怀瑾(七丫)举着一小块老师奖励的水果糖,献宝似的给父母看。嫣然和知画则叽叽喳喳地说着玩了滑梯,老师教了唱歌。
看着孩子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和对新环境的适应,李素娟心里的那点空落终于被填满了,化作了浓浓的欣慰。
晚饭桌上,成了家庭信息交流中心。疏影说着语文课上学的新课文,清浅比划着体育课做的游戏,梦蝶和映雪模仿着老师说话的语气,连嫣然、知画和怀瑾(七丫)也努力用稚嫩的语言描述着幼儿园的趣事。小怀瑜坐在特制的高脚木椅里,听着姐姐们说话,咿咿呀呀地跟着“伴奏”。
宋卫国和李素娟含笑听着,不时给孩子们夹菜。灯光下,一碗普通的玉米碴子粥,一碟咸菜,也吃出了前所未有的香甜滋味。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宋家这般和乐融融、步步高升的景象。
就在宋卫国一家沉浸在新生活开始的喜悦中时,宋卫民那阴暗的算计,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他通过一个在县里混日子的远房表亲,搭上了一个在集市管理所工作的、名叫胡三的办事员。这胡三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心眼活络,手脚也不甚干净。
宋卫民在一家小酒馆的角落里,给胡三倒满酒,压低声音道:“胡哥,我听说,现在对这私人狩猎,管得是越来越严了?特别是用枪……”
胡三眯着眼,呷了一口酒,嘿嘿一笑:“可不是嘛!上面有文件,要加强管制,怕出事嘛。怎么,卫民老弟有路子?”
宋卫民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我那个三弟,宋卫国,你知道吧?就是在县城买了房的那个。他可是有杆好枪,56半!而且,他打猎可是把好手,这些年,没少靠那杆枪发财。我琢磨着,他这枪……手续是不是齐全啊?就算齐全,这三天两头带着枪在山里县里来回跑,是不是也不符合规定?万一走了火,或者被哪个坏分子盯上,可是大麻烦!”
胡三一听,眼珠转了转。他当然知道宋卫国,最近在县城安家,风头正劲。他摸了摸下巴:“这事儿……倒是可以说道说道。按规定,猎枪是不能随便带出限定狩猎区域的,存储也有要求……不过,这得看怎么说了。”
宋卫民立刻会意,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悄悄推了过去:“胡哥,这点心意,您拿着喝茶。只要能让他把那杆惹眼的枪‘合规’地处理掉,或者让他吃点教训,别那么张扬,兄弟我另有重谢!”
胡三掂量了一下布包的重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说,好说。维护治安,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嘛!你放心,我回头就‘重点关注’一下这件事。”
两只酒杯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却阴暗的响声。一场针对宋卫国狩猎根基的阴谋,悄然拉开了序幕。
宋卫国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在规划着下一次进山。女儿们上学需要稳定的花费,家里的开销也大了,他必须未雨绸缪。这次,他瞄准了南山里那群数量可观、但极其机警的野山羊。它们的肉鲜美,皮子也不错,若能猎到几只,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夜色渐深,宋家新院的灯火温暖而安宁。窗外,县城隐约的喧嚣与远山沉默的轮廓交织在一起。新的征程已然开启,而暗处的风,也开始悄悄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