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在雨夜的异国街道上平稳滑行,如同一座移动的、与世隔绝的孤岛。窗外的霓虹被雨水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无声地掠过。车内,寂静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之上。
林知意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脊背挺直,仿佛一座拒绝融化的冰雕。只有她自己知道,身侧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存在感有多么强烈。他均匀的呼吸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雨水与冷冽气息的味道,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感官,让她无法真正放松。
陆延舟似乎真的累了,从始至终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试图打破这片沉默。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林知意更加不安。她宁愿他像之前那样,用言语或行动来挑衅她的边界,至少那样她可以明确地反击。可现在,他这种近乎漠然的态度,让她感觉自己所有的戒备都像打在了空气里,无处着力。
车子最终缓缓停在了她下榻的酒店门口。雨势未歇,密集地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
助理率先下车,撑开伞,拉开了林知意这一侧的车门。
“林总监,到了。”助理的声音恭敬而疏离。
林知意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水汽的空气,拎起手包,准备下车。她甚至没有去看陆延舟一眼,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同行。
“伞拿着。”
就在她一只脚踏出车门的瞬间,陆延舟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知意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助理已经机灵地将手中的黑伞递到了她面前。
她没有接,只是淡淡道:“不用了,几步路而已。”
说完,她不再犹豫,低头钻出车门,冒着密集的雨丝,快步走向酒店那灯火通明的旋转门。冰凉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肩头的布料,带来一阵寒意,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以为他会就此离开。
然而,当她走到酒店廊檐下,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时,却发现那辆黑色的轿车依旧静静地停在原地。后排的车窗降下了一半,陆延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透过那半扇车窗,沉默地望着她。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他的面容,却模糊不了那道穿透雨幕、精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深沉,专注,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意味。
他就那样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只是……想看着她安全走进酒店。
林知意的心脏,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猛地收缩。她站在干燥的廊檐下,与他隔着十几米的雨幕遥遥相望。雨水在她身后织成一道朦胧的帘,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有些不真实。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晚宴上他公事化的无视,车内他刻意的沉默,以及此刻这无声却极具存在感的注视……所有的片段在她脑中飞速闪过,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意图。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几乎想要冲回雨里,冲到车前,质问他,逼迫他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理智,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束缚住了她的脚步。
她不能。
他们已经不是可以肆意追问、可以不管不顾的关系了。
五年的隔阂,商业利益的牵扯,还有那支让她心绪大乱的无声之舞……所有的一切,都像一道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最终,林知意只是深深地看了车窗后的他一眼,然后,决绝地转过身,推开了酒店厚重的旋转玻璃门。
温暖干燥的空气瞬间将她包裹,也将身后那冰冷的雨夜和那道深沉的目光,彻底隔绝。
她没有再回头。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看着金属门缓缓合拢,映出自己有些苍白而怔忪的脸。直到电梯开始上升,她才仿佛脱力般,微微靠在了冰冷的轿厢壁上。
楼下的告别,没有言语。
只有一道雨幕,一道目光,和一份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沉默。
她知道,他没有立刻离开。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似乎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酒店的灯火之中。
这种无声的“守护”,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让她感到心乱如麻。
他是在弥补?
是在宣告他的存在?
还是……有别的,她不敢去揣测的原因?
电梯到达楼层,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知意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走出了电梯。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无声。她拿出房卡,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她反手关上门,没有开灯,只是摸索着走到窗边。
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果然还静静地停在原地,在雨幕中像一个固执的黑色剪影。
他就这样坐在车里,在异国他乡的雨夜里,守在她的酒店楼下?
这个认知,让林知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酸涩,胀痛,还有一种无处发泄的烦躁。
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将那个黑色的剪影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
然后,她背靠着窗帘,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窗外,雨声淅沥。
屋内,一片死寂。
楼下的告别,没有结束。
它化作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在这异国的雨夜里,悄然蔓延至她的心底。
她知道,今晚,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而明天,还有更重要的演讲在等着她。
她必须尽快,将所有这些扰人的心绪,再次牢牢封存起来。
只是,那道隔着雨幕望过来的目光,那份固执的、停留在楼下的等待,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恐怕再也难以轻易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