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小镇的恐慌，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沉淀成一种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绝望。聚集在“躺平堂”门口的人群，在寒风和无望的等待中，渐渐散去了大半。有人选择了连夜收拾细软，投奔山外的亲戚；有人则彻底放弃，回到家中，用酒精麻痹自己，等待着预言中末日的降临。
到了后半夜，还固执地守在医馆门口的，只剩下王镇长和十几个不愿放弃的老伙计。他们找来一些干柴，生了一堆火，火光映照着他们布满皱纹和愁苦的脸。
“镇长，你说……陈神医他真的会管我们吗？”一个老汉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王镇长看着那扇在火光中纹丝不动的木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坚毅。他想起了那个被烂桃花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姑娘，喝了一碗汤药，第二天就神清气爽；想起了那个倒霉透顶、喝水都塞牙的商人，被陈玄扎了几针，出门就捡了个金元宝。
那些事情，看似荒诞不经，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会的。”王镇长用一种近乎于自我催眠的语气说道，“陈神医不是普通人，他的想法，我们猜不透。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只有信。”
他的话，给了剩下的人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他们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添着柴火，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而在京城，赵磊的家中，气氛同样凝重。
“水利部的专家组已经到了上游，初步勘探结果非常不乐观。”赵磊的脸色铁青，他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上游山区因为前几年的几次小型地震，地质结构非常不稳定。一旦遭遇强降雨，极有可能诱发大规模的泥石流，形成堰塞湖。而那个小镇，正好就在潜在的泄洪口上。”
苏哲的面前，悬浮着十几块虚拟屏幕，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模型。“我的模拟结果更糟。”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裂纹眼镜，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气象卫星监测到的‘大气暗河’能量级别，在过去六个小时内，提升了百分之三十七。它携带的水汽量，已经超过了该地区有气象记录以来任何一次风暴的总和。三天后，预言中的洪水，发生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科学的尽头，竟然真的通向了神学。这个认知让苏哲感到一阵阵的无力。
“我们已经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应急预案。”赵磊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紧急疏散通知已经下发，但……时间太紧了。镇子里的路不好走，很多人故土难离，不愿意配合。我们最多，只能保证大部分人的生命安全。至于那个镇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说到最后，两个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个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男人。
他睡得那么安稳，呼吸均匀，仿佛整个世界的安危，都与他无关。
林晚晴端着一杯温水，悄悄地走到沙发边。她看着陈玄的睡颜，心中充满了矛盾。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去打扰他，可一想到王镇长那绝望的哀求，和整个小镇的命运，她就无法心安。
她轻轻地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陈玄，天快亮了。镇长他们……在你的医馆门口，等了一整夜。”
沙发上的人，只是换了个姿势，连眼都没睁。
林晚晴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开了。她知道，能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或者说，看他的心意。
……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照在小镇的屋檐上时，守了一夜的王镇长，已经冻得嘴唇发紫，身体僵硬。他靠在医馆的石阶上，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嘎吱——”
那扇紧闭了一夜的木门，终于，发出了一声慵懒的、仿佛带着起床气的呻吟，缓缓打开了。
王镇长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周围那些打着瞌睡的老伙计们，也瞬间清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门后。
陈玄打着哈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皱巴巴的睡衣，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起这么早”的哲学困惑。
他看到门口的王镇长和一众面带期望的镇民，眉头皱得更深了。
“还在这儿？”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被人强行从美梦中拽出来的怨气。
王镇长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陈玄似乎懒得听他废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屋，片刻后，拿出了一张纸。那张纸看起来是从某个笔记本上随便撕下来的，边缘还不怎么整齐，上面用一种龙飞凤舞、几乎看不清的字迹写着几个字。
他把这张皱巴巴的纸，直接塞进了王镇长的手里。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老头子跟我说的。”陈玄含含糊糊地解释了一句，更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懒得动脑的借口，“照着做就行了。别再来烦我，我得回去补个回笼觉。”
说完，他也不管王镇长是什么反应，“砰”的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王镇长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周围的人也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凑了过来。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写得歪歪扭扭：
“后山，龟石，推之入河。”
空气，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后山？龟石？推到河里去？
这是什么？
几秒钟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难以置信的喧哗。
“这……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去推石头？”
“陈神医他是不是没睡醒啊？洪水都要来了，他让我们去后山玩泥巴？”
“我就说他不靠谱！这分明是在耍我们玩！”一个昨晚就想走，被强留下来的年轻人气得满脸通红，“我们等了一晚上，就等来这么个狗屁不通的梦话？！”
质疑声，抱怨声，愤怒声，此起彼伏。刚刚才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这荒诞的“神谕”给浇灭了。
王镇长也懵了。他反反复复地看着那张纸条，试图从那潦草的字迹里，看出什么玄机来。但他看不懂，完全看不懂。这听起来，确实像一个天大的玩笑。
可是……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陈玄那双看似慵懒，实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真的是在开玩笑吗？
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他们凡人无法理解的深意？
“都别吵了！”王镇长猛地大吼一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高高举起那张纸条，通红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陈神医的本事，你们忘了？！他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
“可这太离谱了啊镇长！”有人反驳道。
“离谱？”王镇长冷笑一声，“让渣男一夜之间全消失，离不离谱？让倒霉蛋出门就捡金元宝，离不离谱？陈神医的手段，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想明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无比坚定。
“政府的疏散通知你们也收到了，让我们放弃家园，去避难所。可你们甘心吗？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现在，陈神医给了我们另一条路，一条我们看不懂的路！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信他！”
“我这条老命，今天就赌在陈神医这八个字上！”
他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转身，第一个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我跟镇长去！”一个受过陈玄恩惠的汉子，第二个站了出来。
“算我一个！”
“我也去！”
有人被说动了，有人依旧犹豫，也有人嗤之以鼻，转身离去。
最终，一支由几十个最固执、也最绝望的镇民组成的队伍，跟在王镇长的身后，迎着清晨的冷风，走向了那座云雾缭绕的后山。
他们的前方，是一块重达百吨、状如巨龟的古老岩石，和一个看似荒谬到极点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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