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不仅如此,连他的亲戚朋友都“脱贫致贫”了!
“嘟……嘟……嘟……”
忙音,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赵德亮最后一丝呼吸。
他握着那只沾满油污的话筒,整个人僵在原地,小舅子那声嘶力竭的哭嚎,混合着“猪圈”和“钱全没了”的字眼,在他脑子里反复回荡、放大,最后变成了一片尖锐的蜂鸣。
不只是我。
这个念头,比他自己变成贫困户这件事本身,还要恐怖一百倍。
那股神秘的力量,它的目标,并不仅仅是他赵德亮一个人。它像一张无形的、精准的网,顺着他用金钱和权力编织起来的人脉,将所有沾染过“扶贫”血馒头的人,一网打尽。
小卖部的老板探过头来,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嘴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像是在驱赶一只赖在门口的野狗。
赵德亮没有理会。一股由恐惧催生出的、近乎癫狂的偏执攫住了他。他必须证实,必须再证实一下。万一是巧合呢?万一小舅子只是倒霉,或者在跟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颤抖着,从那堆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里,又凑出了一块钱,拍在柜台上。
“再打一个。”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老板瞥了一眼钱,又瞥了一眼他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赵德亮再次拿起话筒,这一次,他拨给了自己的亲表弟。一个原本在乡下种地的闲汉,被他安排进了县水利局下属的一个施工队,当了个有名无实的副队长,每天就是喝茶看报纸,工资奖金一分不少,年终还能分到一笔不菲的“工程分红”。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表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气喘吁吁的,还带着一种压抑的哭腔。
“是我!”赵德亮急切地喊道,“你……你那边怎么样?家里还好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
t 随后,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哭音的咆哮猛地爆发出来:“哥!是你吗哥!你快来救救我啊!我……我的房子没了!”
赵德亮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叫房子没了?!”
“我的房子……我那一百五十平的江景房……它……它他妈的变成了一个铁皮屋!就在楼顶上!四面漏风啊!哥!我早上醒来,床边就是避雷针!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在晃!我儿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有我的钱!我卡里就剩下两百多块钱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是不是得罪什么神仙了?!”
表弟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迷茫,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乡下人特有的、对于鬼神的敬畏。
“嘟……”
电话又被挂断了。
赵德亮的手一软,话筒险些再次滑落。
江景房变成了楼顶的铁皮屋。
这个画面,比小舅子的猪圈别墅更具一种荒诞的冲击力。他几乎能想象出自己那个肥头大耳的表弟,穿着睡衣,瑟瑟发抖地站在天台的寒风里,看着脚下城市的车水马龙,那种从云端坠入泥潭的茫然与绝望。
完了。
不是巧合。
赵德亮靠着墙,大口喘息,额头的冷汗顺着蜡黄的脸颊滑落,滴进衣领,冰得他一哆嗦。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又一个名字,一张又一张脸。那些围在他身边,一口一个“赵主任”、“赵大哥”叫着,从他指缝里捞取好处的人。
承包了“贫困村道路硬化”工程,却用劣质水泥混合泥土铺路的老同学。
负责给“脱贫样板村”供应“扶贫猪仔”,结果送去的都是病猪瘟猪的远房侄子。
还有那些在扶贫办内部,帮着他一起涂抹数据、伪造档案的几个心腹……
他们呢?
他们现在,又在“享受”着怎样的“脱贫成果”?
赵德亮像是着了魔,机械地、固执地,一个接一个地拨打电话。他已经不在乎电话费了,他只想知道,这场灾难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他打给了那个承包道路硬化的老同学。
电话那头,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男人绝望的咒骂声。
“王八蛋!你修的路,现在报应到自己家了!我们的别墅……我们的别墅地基塌了!整个房子都陷进泥坑里了!车库里的宝马也跟着陷下去了!只露出一个车顶!姓赵的!你他妈害死我们全家了!”
电话被狠狠摔断。
t 赵德亮打给了那个卖病猪的远房侄子。
接电话的是侄子的老婆,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叔……叔啊……你快来看看吧……我们家……我们家变成猪圈了……不是,比猪圈还不如……满屋子都是猪粪,臭得进不去人……强子(她老公)早上起来一脚踩进粪坑里,现在还在那哭呢……”
赵德亮打给了他在扶贫办最得力的副手,那个最擅长制作“精美”ppt和“完美”数据的年轻人。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赵德亮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终于通了。
“主……主任……”年轻人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救……救我……”
“你怎么了?!”赵德亮吼道。
“我……我的家……我的家变成了一个狗窝……”
“什么?!”
“是真的……就是一个狗窝那么大……我……我只能爬着进出……我老婆在隔壁,她家变成了鸡笼……我们俩现在……只能隔着铁丝网说话……”
“……”
赵德亮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砰”地一声挂断电话,像是甩掉一块滚烫的烙铁。
他扶着墙,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
猪圈、铁皮屋、塌陷的别墅、满是猪粪的豪宅、狗窝、鸡笼……
一个个原本象征着财富、地位、体面的名词,被替换成了这些代表着肮脏、卑贱、屈辱的词汇。每一个惩罚,都像是一面镜子,精准地、恶毒地,映照出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孽。
用劣质水泥,房子就陷进泥坑。
用病猪坑农户,自己就住进猪圈。
把人当成数据,当成猪狗一样随意摆布,自己就真的住进了狗窝和鸡笼。
这哪里是什么巧合,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规模宏大的审判!
而他赵德亮,就是这场审判的中心,是这场瘟疫的源头!所有因他而“富”的人,如今都因他而“贫”。他建立的那个盘根错节的利益帝国,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然后整个颠倒了过来。
“辉煌”的成果……
“享受”……
“受益无穷”……
苏正那张平静的脸,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那份报告上的批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了他的神经。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代价。
“喂!你还打不打了?不打滚蛋!”小卖部老板终于忍无可忍,走过来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话筒。
赵德亮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越过老板的肩膀,望向门外。
天已经大亮了。
村里的土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扛着锄头的男人,挎着篮子的女人,追逐打闹的孩子……他们穿着和他身上一样破旧的衣服,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麻木和疲惫。
曾几何时,这些人在他眼里,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是他政绩报告里可以随意涂抹的符号。他从未正眼看过他们,也从未真正关心过他们的死活。
可现在,当他再看他们时,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倒影。
他看到那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就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他看到那个在泥地里打滚、满身污垢的孩子,就仿佛看到了自己那被关在天台铁皮屋里、吓得失语的孙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将他彻底淹没。
他完了。他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他的钱没了,他的权力没了,他赖以为生的关系网,也变成了一张捆绑着所有人的、通往地狱的蜘蛛网。
他逃不掉了。
赵德亮双腿一软,瘫倒在小卖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条濒死的狗。
绝望之中,一个疯狂的、唯一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浮木,挣扎着冒了出来。
既然这一切的源头,是那份造假的报告,是那些被掩盖的罪行……
那么,如果……如果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呢?
如果,去自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