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若城的这家“烧烤”小店,生意依旧称不上好。水寒的烧烤手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摧残”后,勉强从“炭烤”进阶到了“半生不熟”或“焦糊参半”的境界,距离美味二字相差何止万里。
冰帝的服务更是谈不上热情,能冷着脸把盘子放在客人面前已属不易,更多时候是客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然而,这奇特的组合:容貌绝世却冷若冰霜的服务员,气质不凡却只安静收银的老板,以及在后厨与炭火、肉串搏斗得满头大汗的厨师,本身就成了蓝若城一景。
总有些好奇之人或被冰帝容貌吸引之人前来尝试,然后大多被水寒的“杰作”成功劝退。
营收距离凌云定下的一金魂币目标,依旧遥遥无期。但凌云似乎毫不在意,他每日坐在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喜怒哀乐,眼神平静,仿佛在观察,又仿佛在沉浸。岁月静好,也莫过于此。
直到这一日,一位特殊的客人,踏入了这间小小的烧烤店。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古井深潭,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锐利。他步履沉稳,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那双眼眸,几乎与寻常人无异。
他走进店内,目光扫过冷着脸擦拭桌子的冰帝,掠过收银台后神色平静的凌云,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不曾想,还能在这等僻静小城,见到熟人。”老者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
凌云抬起头,看向老者,也是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原来是剑斗罗前辈。请坐。”
来人,正是曾经名震大陆,七宝琉璃宗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剑斗罗尘心!只是如今,他周身再无那冲霄的凌厉剑气,魂力波动更是微弱得近乎于无,如同一个真正的普通老人。
尘心在凌云对面坐下,冰帝瞥了他一眼,虽觉此人有些不同,但也懒得理会,依旧自顾自地“忙碌”。
“前辈怎会来此?”凌云问道,并未提及对方魂力尽废之事。
尘心淡然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萧索,几分释然:“宗门有老骨头与风致,无需我再挂心。一身魂力既废,留于宗门,徒惹伤感,不如出来走走。倒是你,凌云宫主,明宫声势正隆,何以在此僻壤,做这收银的营生?”
凌云为他倒了一杯清水,平静道:“红尘炼心,体验百态。”
“红尘炼心”尘心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锐光一闪,随即化为共鸣,“巧了,老夫如今,亦是在红尘中,寻觅剑心。”
他抬起自己的手,手指修长,却不再有剑气萦绕:“魂力虽废,剑意犹存。凭此残存剑意,斩杀魂宗之流,尚可做到。”
他语气微沉,带着一丝困惑与不甘,“沉于灵魂深处的七杀剑,却无论如何,也唤不出来了。”
凌云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皮相,直视其灵魂本质。他缓缓道:“剑,乃凶器,亦是意志的延伸。七杀剑,更是如此。你如今魂力尽失,与过往凭借魂力驱动七杀剑的方式已然不同。
你没有了承载七杀剑那份纯粹杀伐意志的‘力’,它自然沉寂。待到你自身的意志,你的心,与七杀剑的意、志、愿彻底契合,不分彼此时,它自会再度回应你,以另一种形式,重现世间。”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尘心心头。他愣住了,陷入长久的沉思。过往,他仗着魂力强大,以力御剑,虽达至人剑合一之境,但终究是以“我”御“剑”。而今,力已失去,是否才能真正去理解“剑”本身?
良久,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凌云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听君一席话,胜悟十年剑。那你呢?你在此枯坐,又想明悟什么?”
凌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修罗神考,他的极致正气与平衡之道,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
尘心看着他年轻的面庞,以及那双眼眸中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叹道:“在老夫眼里,你们这些年轻人,本该是意气风发,搅动风云之时。
而非在此,如同老僧入定,空耗光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难不成凌云宫主是在体验不同的职业不成?”
凌云看着剑斗罗,眼神微微发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尘心见状,心中已然明了,知道自己猜对了八九分。他洒然一笑,饮尽杯中清水,起身道:“小友,职业万千,何必拘泥于一店一铺?
这大陆广袤,何处不可去得?游侠,行侠仗义,丈量天地,何尝不是一种职业?浪子,漂泊无定,阅尽沧桑,又何尝不是一种职业?”
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变得悠远:“心之所向,便是职业。不必过于纠结眼前方寸之地。若觉此路已明,不妨换条路走走。”
说完,剑斗罗对凌云微微颔首,转身便走,灰衣身影很快消失在蓝若城的街角,如同一个寻常的过客。
凌云独自坐在原地,看着门外熙攘的人流,耳畔回响着剑斗罗的话语。
“游侠浪子”
他抬头,望向远方天际消失的尘心,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剑斗罗尘心的一席话,如同在凌云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逐渐掀起了波澜。
他枯坐在这烧烤店中数日,观察市井,体味平凡,虽有所得,却总感觉隔着一层薄纱,未能触及那“红尘炼心”的真正内核。职业是体验了,但心,似乎并未完全沉入这“红尘”。
神考让他练心的本质是让他体会如何培养最强之气的,他在这里开店算是卡神考的bug,他想提升己身,而不是在这里混。
当夕阳的余晖再次为蓝若城披上暖金色的外衣,店内最后一波被水寒手艺“劝退”的客人离开后,凌云将水寒和冰帝唤到了面前。
水寒手上还沾着炭灰,冰帝则是一脸“终于下班了”的表情。
凌云看着他们,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地交代:“这烧烤店,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两个经营了。记住,别打架,好好相处。”
冰帝:“???”
水寒:“???”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和惊愕。
冰帝率先反应过来,柳眉倒竖:“不是你说要开满一个月吗?这还没几天呢!”她虽然嫌弃这工作,但凌云就这样不清不白的离开了,她和水寒咋办?
水寒也急忙附和:“是啊凌云,是不是我烤肉做得太烂?我一定改进,努力学好烤肉!您就当个甩手掌柜,收收钱就好,我和冰帝保证不吵架,不动手!”
凌云看着他们反常的态度,微微蹙眉,解释道:“我不是要抛弃你们,开满一个月,确实足以让我完成这第二考的进度。但,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完成’神考。”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坚定,“我想在红尘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感悟。如何在这万丈红尘中,明悟并驾驭那‘最强正气’,对我来说,比简单地通过一项考核更为重要。”
他追求的是道的本质,而非形式的完成。
然而,这话听在水寒和冰帝耳中,却无异于一道惊雷!感悟?最强正气?这不就是在悬崖边跳舞吗?万一一个不慎,又引动了那极致正气的状态,后果不堪设想!
水寒眼神中的惶恐几乎要溢出来,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凌云,能不能别走?我一定好好烤肉,你就在这里当好老板就行,我和冰帝发誓,绝对不打架了!”他急得语无伦次,甚至拉上了冰帝做保证。
冰帝也难得地没有反驳水寒,跟着用力点头,俏脸上写满了紧张:“对,对啊!你走了,这店我们两个怎么开?肯定会亏本的!”她试图用经营问题来挽留。
凌云看着他们近乎反常的挽留,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他眉头紧锁:“水寒,你在说什么?我真不是要抛弃你们,只是暂时离开去追寻我的道路,这有何错?”他无法理解这两人为何如此抗拒他的离开,仿佛他这一走就会天塌地陷一般。
水寒和冰帝顿时语塞。那关于凌云状态危险的真相,如同骨鲠在喉,却无法说出。一旦点破,是否本身就会成为一种刺激,提前引发那可怕的后果?
冰帝心中焦急万分:“早知道本姑娘平时就该练练口才了!现在连个像样的理由都编不出来,根本拉不住他!完了完了,要是让他就这么走了,出了什么事,回去该怎么和雪姐姐、灵鸢交代啊!”
水寒也是心乱如麻,懊悔不已:“我当初就不该和那黑蝎子打架!现在好了,把凌云逼得要独自去‘悟道’,这要是悟出个好歹,灵鸢姐和父亲知道了,非得把我的皮给扒了不可!”
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束手无策。
凌云敏锐地感觉到他们行为举止极其怪异,背后定然隐藏着某种他不知道的原因。但他们咬紧牙关不说,他也无可奈何。
就在气氛僵持,凌云去意已决,准备强行离开之时,冰帝冰蓝色的眼眸猛地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上前一步大声道:
“你不能走!你答应过的奖励还没给呢!你忘了?你答应让我摸你的龙角的!堂堂明宫宫主,难道要食言而肥吗?”
这话一出,连旁边焦急的水寒都愣住了,愕然地看着冰帝。
凌云也是一怔,看着冰帝那混合着蛮横、紧张和一丝狡黠的眼神,以及那确实存在的“承诺”,一时竟有些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