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三个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苏澈和秦风刚刚脱离险境的些许庆幸。边关守将那公事公办、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态度,更让气氛降至冰点。
不得与任何人接触?不得入营?直接前往听雨楼?
这哪里是迎接功臣,分明是软禁审查!
秦风脸色铁青,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他身后的三名玄影卫也瞬间绷紧了身体,眼神锐利地看向守将和其身后的兵士,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他们刚刚经历了漠北的死里逃生和鹰组的截杀,此刻却要面对来自内部的疑忌?
苏澈的心也沉了下去,但他比秦风更快冷静下来。王爷此举,绝非无的放矢。王府刚经历了内部下毒,如今他们又从危机四伏的漠北带回如此惊人的消息,王爷谨慎起见,先行隔离审查,也在情理之中。虽然令人心寒,但并非不能理解。
他轻轻按住了秦风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属下遵命。”苏澈上前一步,对着守将平静地说道,“还请将军带路。”
守将似乎也松了口气,显然不想与秦风这群煞神冲突,连忙侧身引路:“二位请。”
听雨楼位于边关小镇相对僻静的一角,是一座看似普通的三层木楼,但四周明哨暗卡林立,戒备森严。进入楼内,陈设简洁干净,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抑感。他们被分别安置在二楼相邻的两个房间,门口皆有兵士看守。
“王爷有令,请二位在此稍候。一应饮食用品,会有人送来。需要什么,也可告知门外守卫。”守将说完,便行礼退了出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房门被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秦风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一拳砸在桌子上:“王爷这是何意?!我们拼死带回消息和药材,竟落得如此对待!”
苏澈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巡逻的兵士,低声道:“统领稍安勿躁。王爷刚经历中毒,如今府内情况未明,我等又从外部归来,谨慎些也是常理。何况,我们带回的消息牵扯太大,林文渊……可是吏部侍郎。”
秦风闻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是说,王爷可能怀疑我们被林文渊利用?或者……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不无可能。”苏澈点头,“尤其是那‘鹰组’的出现,时机太过巧合。王爷需要时间确认我们的忠诚和带回情报的真伪。”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对话声。似乎又有人被送来了听雨楼。
片刻后,他们的房门被打开,两名亲兵抬着一个担架走了进来,担架上躺着的人气息微弱,赫然是之前为了保护苏澈而中毒重伤的那名玄影卫!
“他的毒伤恶化,军医束手无策。王爷令其在此疗养,由苏参军亲自诊治。”亲兵放下担架,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澈立刻上前检查。那名玄影卫脸色黑气缠绕,伤口溃烂流脓,显然中的毒极其刁钻,军医的常规处理无法遏制。
王爷将这名重伤的玄影卫送来,是何用意?是考验他的医术?还是真的无人可治?亦或是……用这名忠诚卫士的性命,来无声地提醒他们当前的处境?
苏澈压下心头杂念,立刻全心投入救治。他仔细检查伤口,辨别毒性,然后开出药方,请求守卫去抓药煎煮。所有药材都需经过守卫的严格检查才能送入。
接下来的两日,苏澈寸步不离地照顾着那名重伤的玄影卫,不断调整药方,施针逼毒。秦风则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这两日里,楼内异常安静,除了送饭和送药的守卫,再无他人来访。仿佛他们已被彻底遗忘在这座精致的囚笼里。
这种等待和未知,最是折磨人。
直到第三日清晨,楼梯口终于传来了不同于守卫的、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书房的门被推开,靖王萧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依旧能看出一丝病后的清减和疲惫。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冰冷,先是扫过床上依旧昏迷但气息已平稳不少的玄影卫,然后落在起身行礼的苏澈和秦风身上。
“王爷!”秦风激动地上前一步,却又猛地停住,抱拳行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
苏澈也躬身行礼:“参见王爷。”
萧煜走到桌前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二人:“漠北一行,辛苦了。”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更没有任何安抚之意。
“为王爷效力,万死不辞!”秦风沉声道。
“说说吧。从头到尾,详细道来。”萧煜淡淡道。
秦风深吸一口气,开始从离开黑石城讲起,如何伪装商队,如何深入戈壁,如何遭遇黑狼部,如何发现药窟和虫蛊,如何得到赤阳草,又如何惊悉林文渊可能勾结漠北,最后讲到沙暴失散、鹰组截杀、以及如何侥幸脱身返回。他讲得条理清晰,重点突出,但略去了苏澈对那本神秘笔记的运用和一些过于细节的推断。
苏澈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秦风目光询问时补充一两句关键细节,尤其是关于幽魂萝毒性、虫蛊特性以及赤阳草采摘保存的要点。
萧煜始终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秦风讲完,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萧煜才缓缓开口,第一个问题却出乎意料:“你们如何确定,那黑狼部首领所说的‘中原伙伴’姓林,就一定是吏部侍郎林文渊?”
苏澈心中一震。王爷果然心思缜密,直接抓住了最关键也最薄弱的一环——证据不足。
秦风愣了一下,答道:“兀术当时神情恐惧,不似作伪,且林姓并非大姓……”
“漠北部落发音含混,‘林’、‘凌’、‘李’未必分得清。仅凭一个发音,岂可断定当朝二品大员通敌叛国?”萧煜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
秦风一时语塞。
苏澈接口道:“王爷明鉴。单凭发音确实不足为凭。但结合其炼制毒药之精妙(非普通势力所能及),与朝廷官兵出现时机之巧合(疑似灭口),以及其目标直指王爷,属下以为,林文渊的嫌疑最大。即便不是他,也必是朝中与其关系密切之高位者。”
萧煜不置可否,又问道:“赤阳草呢?”
苏澈立刻从贴身之处取出那个保存完好的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几株暗红色、形态奇特的干枯药草,顿时一股淡淡的、温煦的异香弥漫开来。
“王爷,这便是赤阳草。性烈如焰,确是克制幽魂萝阴毒的圣品。只需以特定药引煎服,辅以银针度穴,王爷体内余毒,一月内应可尽除。”
萧煜的目光在那赤阳草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示意亲兵收下,却并未立刻让苏澈炼制,转而问道:“你们遭遇的‘鹰组’,所用兵器、战术,可能确认是朝廷制式?而非仿造?”
秦风皱眉:“其弩箭制式、配合战术,确与京营卫所所见极为相似,但……并非完全一致,似乎更为精良狠辣。属下不敢百分百断定。”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每一个回答似乎都无法提供铁证。萧煜的态度冷静得近乎冷酷,仿佛在评估两件工具的价值和可靠性,而非对待刚刚为他浴血奋战的部下。
苏澈和秦风的心都渐渐沉了下去。王爷的怀疑,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上楼,在萧煜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挥了挥手,亲兵退下。
他再次看向苏澈和秦风,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们可知,三日前,也就是你们返回当日,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陛下手谕,关切本王伤势,并特旨擢升林文渊兼领刑部侍郎,总领京畿刑狱治安。”
此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苏澈和秦风目瞪口呆!
擢升林文渊?!还在这个关键时刻?!这分明是圣眷正浓!如果他们此时指控林文渊,无异于以卵击石,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诬陷朝堂重臣!
难怪王爷如此谨慎!甚至要将他们隔离起来!
“陛下……陛下可知……”秦风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完整。
“陛下可知什么?”萧煜冷冷打断他,“可知本王府中有人下毒?可知漠北有个黑狼部?可知一些毫无实证的猜测?”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二人,声音听不出情绪:“没有铁证,一切都是空谈。林文渊如今圣眷正隆,动他,就是打陛下的脸。”
房间内一片死寂,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难道他们拼死带回的消息,就这样石沉大海?那些死去的人,就白白牺牲了?
良久,萧煜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澈身上:“你之前说,赤阳草需特定药引?是何药引?”
苏澈压下心中的翻腾,答道:“需以无根之水(雨水或雪水)煎煮第一遍,再配以三年以上雄鸡冠血为引,方能激发其至阳药性,中和幽魂萝阴毒。”
“雄鸡冠血?”萧煜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王府库中似乎未有此物。秦风,”
“末将在!”
“你亲自去办,寻百只三年以上雄鸡,取其冠血,务必新鲜。此事秘密进行,不得让任何人知晓药引之事。”萧煜下令。
“是!”秦风虽然不解为何如此大动干戈,但毫不犹豫领命。
“苏澈,”萧煜又看向他,“本王给你三天时间,在此楼内,用这些赤阳草,配制出解药。所需其他药材,会有人送来。可能做到?”
“属下必当竭尽全力!”苏澈沉声应道。
“很好。”萧煜点了点头,“配制期间,不得离开此楼。解药不成,你们便永远留在这里吧。”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听雨楼。
房门再次被关上,落锁。
苏澈和秦风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王爷最后的命令,看似是限期配药,实则意味深长。寻找雄鸡冠血为何要秘密进行?为何强调不得让任何人知晓药引?配制解药为何非要在这与世隔绝的听雨楼?
难道……王爷并非不信他们,也并非不想动林文渊,而是……在暗中布局?隔离他们,既是为了保护他们,防止消息走漏打草惊蛇,也是为了……麻痹对手?
而那看似普通的“雄鸡冠血”药引,或许……另有用意?
苏澈看向床上依旧昏迷的玄影卫,又想起王爷方才那冰冷外表下可能隐藏的深意。
这座听雨楼,看似是囚笼,或许,也是风暴眼中唯一安全的避风港。
而他们,在这囚笼之中,即将扮演的角色,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重要。
接下来的三天,他将全力以赴,炼制解药。
而风暴,正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