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烫金的大红请帖,静静地躺在案头,散发着混合檀香与阴谋的气息。济世堂东家钱茂才的寿宴请柬,指名道姓邀请“周管事与苏医师”。
“苏医师,”周桐面露难色,搓着手,“这……明显是冲您来的。宴无好宴,只怕是场鸿门宴。要不……咱们找个借口推了?”
苏澈指尖划过请柬上精美的纹路,目光沉静。推了?对方既然明目张胆地发来请柬,必有后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与其被动等待对方使出更阴损的招数,不如主动赴宴,看看这龙潭虎穴里究竟藏着什么。
“推了反而显得我们心虚。”苏澈缓缓开口,“况且,我也正想会会这位钱东家。”
周桐一惊:“苏医师,这太危险了!那钱茂才在黑石城经营多年,手眼通天,与州府衙门乃至京中都关系匪浅!他若真包藏祸心,宴席之上,暗箭难防啊!”
“我知道。”苏澈点头,“正因如此,才更要去。放心,我不会孤身犯险。你回复对方,就说苏某定然准时赴宴。”
他随即去找了秦风,将请柬之事和自己的决定告知。
秦风眉头紧锁:“王爷已知此事。王爷的意思,宴可以去,但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我会安排人手混入酒楼内外,确保安全。但你自身务必谨慎,入口之物,接触之人,皆要留心。若有任何不对,立刻发信号。”
他递给苏澈一枚小巧的竹哨:“此哨声响尖锐特殊,我们的人听到便会立刻接应。”
“多谢统领。”苏澈接过竹哨,小心收好。
三日后,华灯初上。黑石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济世堂东家钱茂才五十大寿,宴开数十席,城内有名号的富商乡绅、官吏名流几乎尽数到场。
苏澈与周桐到时,酒楼门口已是人头攒动。钱茂才亲自在门口迎客,一身团花锦缎,满面红光,见人便笑,八面玲珑。看到周桐和苏澈,他眼睛一亮,尤其热情地迎了上来。
“周管事!哎呀呀,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他拉着周桐的手寒暄,目光却似有似无地瞟向一旁的苏澈,“这位想必就是近日名声大噪的苏神医吧?真是英雄出少年!钱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苏澈今日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色长衫,在这满堂锦绣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钱东家谬赞,晚辈不敢当。恭祝东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借苏神医吉言!快里面请!上座!早已为二位留了雅座!”钱茂才笑容可掬,亲自引着他们入内,安排在了靠近主家席位的显眼位置。
这番过分热情的举动,立刻引来了周遭不少探究和好奇的目光。众人纷纷打量着这位最近在靖王府风头正劲、却又神秘低调的年轻医师。
苏澈坦然自若地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州府的几位官员、军中几位交好的中级军官(显然是来为他撑场或观察的),也看到了更多陌生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秦风安排的人,也隐约混在侍者和宾客之中。
宴席开始,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觥筹交错,丝竹悦耳。钱茂才发表了热情洋溢的寿词,感谢来宾,其间多次提到“蒙靖王爷恩泽”、“北疆繁荣安定离不开王爷”等语,姿态放得极低。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不断有人过来向周桐和苏澈敬酒,多是冲着王府商队和苏澈“神医”的名头,言语间多是奉承打探。
苏澈以“不善饮酒”、“需时刻保持清醒以备王爷召见”为由,全程以茶代酒,应对得体,却滴水不漏,绝不接任何关于王府内部、关于王爷伤势、关于他自身来历的话头。
钱茂才似乎也不急,一直笑呵呵地周旋于各桌之间。
直到宴席过半,一场精心安排的“助兴节目”开始了。先是杂耍百戏,接着是歌姬舞伶,引得满堂喝彩。
突然,堂下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只见一个正在表演顶碗的杂耍艺人似乎失手,一摞高高叠起的瓷碗猛地倾斜,朝着旁边一桌女眷席位砸去!
那桌坐着的,恰是城中守备的家眷,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事发突然,距离又近,眼看就要砸伤人!
千钧一发之际,坐在不远处的苏澈几乎是本能地猛地起身,抄起手边一个垫桌角的软垫,闪电般掷出!同时身体前冲,一手拉过最近的一位吓呆了的小姑娘!
软垫精准地垫在了最先落下的几个瓷碗下方,缓冲了力道,但仍有不少碗碟噼里啪啦摔碎在地,碎片四溅!
苏澈将那小女儿护在身后,自己的手背却被一块飞溅的碎片划出一道血口。
现场一片混乱,惊叫、议论声四起。
“哎呀呀!怎么回事?!”钱茂才一脸“惊慌”地跑过来,“伤着人没有?伤着人没有?你这奴才怎么搞的!”他对着那吓得跪地求饶的杂耍艺人厉声呵斥。
“无妨,只是意外。”苏澈放开惊魂未定的小姑娘,看了看手背上渗出的血珠,淡淡说道。他目光扫过那杂耍艺人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又瞥了一眼钱茂才看似焦急却隐含一丝深意的眼神,心中冷笑。
意外?未免太巧了些。这分明是一场试探,或者……是想制造一场真正的“意外”受伤?
守备夫人连忙过来道谢,看着苏澈手背的伤,过意不去。苏澈只是摆手表示无碍。
经过这番“意外”,宴席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众人再看苏澈的目光,除了好奇,更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这位苏医师,反应竟如此迅捷?身手似乎也不像普通文人?
钱茂才连连道歉,吩咐人重新上来,又特意亲自为苏澈斟茶压惊:“苏神医真是仁心侠胆,反应迅捷!钱某惭愧,安排不周,让您受惊了!快,以茶代酒,钱某敬您一杯,聊表歉意!”
苏澈看着眼前那杯热气腾腾的新茶,又看看钱茂才那无比“诚恳”的表情,心中警铃大作。
刚才的“意外”是铺垫?真正的杀招在这杯茶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若不喝,便是当众拂了寿星公的面子,显得小家子气且心怀芥蒂。若喝……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
他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钱东家言重了,意外难免。”他作势要喝,却在杯沿触唇的瞬间,手腕几不可查地一抖,些许茶水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的前襟。
“哎呀,瞧我,真是失态。”苏澈面露“歉意”,放下茶杯,拿出布巾擦拭。
钱茂才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失望,随即又堆满笑容:“无妨无妨!苏神医没事就好!换一杯,换一杯!”
“不必麻烦了。”苏澈拦住他,“晚辈确实不甚酒力,也有些疲惫,想先行告退,还请钱东家见谅。”
钱茂才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直接提出离开,挽留道:“这……夜尚早,苏神医何必急着走?后面还有……”
“实在是王爷近日有吩咐,需早些回去候命。”苏澈抬出了靖王,语气温和却坚定,“再次恭祝钱东家寿辰,晚辈告辞。”
说完,他对周桐使了个眼色,不顾钱茂才的再三挽留,起身拱手,径直向外走去。
周桐连忙跟上。
钱茂才看着苏澈决然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变得阴沉下来。
走出醉仙楼喧嚣的大门,晚风一吹,苏澈才感觉后背一阵冰凉,已被冷汗浸湿。
周桐低声道:“苏医师,您没事吧?刚才那茶……”
“茶肯定有问题。”苏澈肯定道,“即便不是剧毒,也绝非好东西。”他抬手看了看手背上已经凝血的细小伤口,眼神微冷,“走吧,先回去。”
马车驶离酒楼区域,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然而,就在经过一条僻静巷口时,异变再生!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内窜出,直扑马车!手中兵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光!
“有刺客!”车夫惊叫一声,挥鞭欲加速!
但对方速度更快,几把飞刀精准地射向马匹和车夫!
马匹悲鸣着倒地,车夫也惨叫一声跌下车辕!
周桐吓得面无人色。苏澈心中剧震,第一时间吹响了秦风给的竹哨!尖锐的哨音瞬间划破夜空!
几乎是同时,马车厢被猛地劈开!一名黑衣蒙面人探身而入,手中短刀直刺苏澈心口!动作狠辣利落,显然是专业杀手!
苏澈瞳孔猛缩,生死关头,他猛地向后一仰,同时抓起身边小几上的茶壶砸向对方面门!
那杀手偏头躲过,刀势不减!
眼看刀尖就要及体,侧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一名扮作普通仆役的王府亲兵猛地从暗处扑出,舍身撞向那名杀手!
“铛!”刀锋偏移,擦着苏澈的肋骨划过,带出一溜血花!同时那亲兵与杀手扭打在一起,跌落车下!
与此同时,酒楼方向也传来呼喝打斗声!显然是秦风安排的人被另一批埋伏的刺客缠住了!
街道上瞬间陷入混战!
苏澈捂住肋部火辣辣的伤口,鲜血从指缝渗出。他咬紧牙关,捡起车夫掉落的马鞭,和周桐互相搀扶着,趁乱跳下马车,试图躲入旁边的黑暗巷弄。
然而,另一名杀手已然解决了缠斗的亲兵,目光锁定苏澈,如同猎豹般再次扑来!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苏澈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冰冷的杀意!
避无可避!
就在这绝望之际——
“咻!”
一道极其尖锐的破空声撕裂夜空!
一支通体乌黑的弩箭,如同来自幽冥的死神之吻,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地没入那名杀手的后心!
那杀手前冲的动作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透出的箭镞,哼都未哼一声,便扑倒在地,瞬间毙命!
苏澈惊愕地抬头,只见街道两侧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数道模糊的黑影,手中持着造型奇特的劲弩,正冷漠地对着下方战场点射!
是秦风安排的后手?不对!这种弩箭,这种身手,这种冷酷的效率……更像是王爷麾下那支传说中的……“玄影卫”!
他们的目标,似乎是清除所有刺客!
果然,在那些神秘弩箭的精准打击下,原本悍勇的刺客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纷纷倒地,战斗迅速平息。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息时间。
当秦风带着人马气喘吁吁地冲破阻拦赶到时,街上只剩下满地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那些屋顶上的黑影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医师!您怎么样?”秦风看到苏澈肋部的血迹,脸色大变。
“皮肉伤,无碍。”苏澈忍着痛,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那些刺客的尸体,最后落在那支救了他一命的乌黑弩箭上,“秦统领,这些人是?”
秦风捡起弩箭,脸色凝重地看了看箭杆上一个极小的、不易察觉的火焰纹标记,沉声道:“是王爷的亲卫‘玄影’。王爷果然另有安排。”
他看向苏澈,眼神复杂:“王爷对苏医师的安危,看得比我们想的更重。”
苏澈捂着伤口,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波澜起伏。
鸿门宴,街头截杀,神秘弩箭,玄影卫……京城的手段狠毒直接,而王爷的反击更是冷酷高效,且深不可测。
自己再一次成了双方博弈的焦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
这场宴席,他看似狼狈逃离,实则……他或许得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
比如,京城方面对他已是必杀之心。
比如,王爷对他的“重视”程度,远超寻常。
再比如……那些刺客的尸体中,有一个的腰带上,似乎挂着一个眼熟的、像是药囊一样的东西,上面绣着一个模糊的标记……
他需要立刻回去,好好想想。
“回去吧。”他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冷静。
这场斗争,远未结束。而他,已更深地卷入了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