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将自己关在医营存放杂物的角落里,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奋笔疾书。地上铺满了写满字的草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构思的将士调理方案。
药膳食疗的部分,他结合北地物产和将士常见的虚损症状,拟定了数个方子,详细标注了食材配伍、烹制方法和适用人群。导引吐纳,他简化了前世所知的八段锦和呼吸法,绘制出简单的动作图谱。康复训练则针对不同部位的伤患,设计了循序渐进的恢复步骤。
他写得极其投入,力求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行,既能体现效果,又不会过于惊世骇俗。他知道,这份条陈将是他在靖王面前巩固地位、争取资源的重要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常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喧哗声,打破了军营夜晚惯有的秩序感。紧接着,是秦风那罕见地带着一丝惊惶的怒吼,如同炸雷般滚过营地:
“李大夫!李大夫在哪?!快!快出来!”
苏澈手中的笔一顿,墨点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团污渍。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否则以秦风的心性,绝不会如此失态。
他立刻放下笔,掀帘而出。
只见医营空地上火把通明,一群亲兵浑身浴血,簇拥着一副临时扎成的担架。担架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玄色战袍已被鲜血浸透,颜色深得发黑,胸口插着一截断裂的箭杆,位置极其凶险!脸色是骇人的金纸色,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竟是靖王萧煜!
苏澈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李大夫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只看了一眼,便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王……王爷!这……这……”
“别废话!快救!”秦风双目赤红,一把揪住李大夫的衣领,嘶吼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暴戾。
亲兵们迅速将担架抬入最大的主营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所有医徒和辅兵都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苏澈混在人群中跟了进去,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医生的专业眼光快速评估伤势。
箭伤靠近心脉,出血量大,已出现失血性休克体征。情况万分危急!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几乎……几乎是必死之局!
李大夫颤抖着手检查伤口,脸色越来越白,冷汗如雨下:“不行……不行啊秦统领!这箭头……这箭头离心脉太近了!贸然拔取,立时便会血崩身亡!可不拔……王爷……王爷也撑不住多久了啊!”他已是语无伦次。
“废物!”秦风猛地将他推开,拔出佩刀,刀尖直指李大夫,眼中是疯狂的杀意,“救不了王爷,我让你们整个医营陪葬!”
帐内顿时一片死寂,绝望如同实质般压垮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苏澈深吸一口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打破了死寂:
“或许……可以一试。”
刷!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秦风血红的眼睛猛地盯住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要将他撕碎:“你说什么?!你有办法?!”
李大夫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苏澈!你……你可知轻重!这可是王爷!”
“罪民知道。”苏澈迎上秦风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强迫自己语速平稳,“王爷伤势极重,寻常之法确已无力回天。唯今之计,或可冒险行‘开胸探取之术’。”
“开胸?!”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骇人之举!
“荒谬!剖开胸膛,人岂能活?!”李大夫失声叫道。
“并非完全剖开。”苏澈快速解释,他知道时间每过一秒,生存希望就渺茫一分,“只需在箭伤处切开小口,直视下避开主要血脉,取出断箭,迅速缝合止血。此法风险极大,十死无生……但不行此术,王爷……必无生理!”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一线生机。基于现代外伤急救中的开胸探查术,但在这个没有输血、没有无菌环境、没有精密器械的时代,其风险无异于悬崖走钢丝。
“你……你怎敢……”李大夫已是吓得说不出话。
秦风死死盯着苏澈,胸膛剧烈起伏,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在权衡,在挣扎。王爷的生命危在旦夕,而这个年轻的罪奴,提出的是一个如此疯狂、如此匪夷所思的方法!
“你有几成把握?”秦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不足一成。”苏澈实话实说,眼神却异常坚定,“但这是唯一的机会。需要立刻准备大量热水、烈酒、蜡烛、最细的羊肠线、还有……最快的刀。所有参与之人,需以烈酒洗手,以布蒙面。帐内需以火烛照明,保持明亮!”
他的指令清晰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秦风看着他那双在危急关头反而沉静如水的眸子,又看了一眼榻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王爷,猛地一跺脚,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照他说的做!快!所有东西立刻送来!帐内所有人听苏澈号令!若有差池,老子剁碎你们!”
军令如山!亲兵和医徒们尽管恐惧万分,还是立刻疯狂地行动起来。
热水、烈酒、蜡烛、针线、甚至一把打磨得极锋利的匕首被迅速送来。
苏澈用烈酒仔细清洗双手和匕首,命令其他人同样照做。他让亲兵举着火烛靠近,照亮伤处。
帐内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看着那个穿着罪衣的瘦弱少年,手持利刃,走向他们尊贵无比、此刻却命悬一线的王爷。
李大夫瘫软在一边,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苏澈深吸一口气,摒除所有杂念。这一刻,他不是罪奴,只是一个医生。他回忆着解剖知识,判断着下刀的位置和深度。
他的手很稳,眼神专注得可怕。
锋利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皮肉,鲜血顿时涌出。苏澈动作极快,用准备好的干净布条按压止血,扩大切口。
烛光下,跳动的心脏和受损的血管隐约可见!那截断箭的尾端,就紧贴着心包!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脸色煞白,几乎呕吐出来。
苏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旁边立刻有人替他擦去。他全神贯注,用特制的细小钩镊(临时找来的),避开重要的血管,小心翼翼地夹住箭杆断端,极其缓慢、平稳地向外拔除。
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终于!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异响,那枚染血的断箭被完整取了出来!
“线!”苏澈低喝。
旁边递上穿好羊肠线的针。苏澈的手指飞快地穿梭,缝合受损的血管和肌肉组织。他的动作又快又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鲜血渐渐止住。
最后,缝合皮肤。
当最后一针打完结,剪断线头,苏澈几乎虚脱,身体晃了一下,被旁边的亲兵扶住。
他顾不上自己,立刻伸手探向萧煜的颈动脉。
指尖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搏动!
“成了……”苏澈哑声吐出两个字,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帐内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声。
秦风一个箭步冲上前,紧张地看着王爷依旧苍白却似乎平稳了一些的脸色,又看向几乎虚脱的苏澈,眼中的疯狂杀意终于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震撼。
“王爷……?”他声音颤抖地问。
“暂时……暂时止住血了。”苏澈疲惫地道,“但危险期远未过去。后续可能会发热、伤口溃烂……需要最精心的护理和最有效的药物,一刻不能离人……”
他的话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和兵马喧嚣之声!
一个亲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惊惶:“秦统领!不好了!副将周莽带着一队人马包围了医营!说……说听闻王爷重伤,要立刻面见王爷!还说什么营中有奸细,要清查所有人!”
秦风脸色骤变!周莽是军中有名的悍将,也是……与王爷并非完全一心之人!
苏澈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
刚闯过一道鬼门关,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