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会联合委员会办公室——
康斯坦丁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红木办公桌,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几天辛苦你了,小梅斯梅尔。”
窗外的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女孩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裙摆,指节泛白。
“照看那些受刺激的病人很不容易吧?”康斯坦丁的声音像融化的蜂蜜般黏稠温暖,“很抱歉让你在这么小的年纪就经受了这些。”
小梅斯梅尔的肩膀微微颤抖,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
“你是梅斯梅尔家族的继承人,”康斯坦丁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泛黄的档案,烫金的族徽在灯光下闪烁,“我们两方合作的历史已经太久远了。我相信你能承受得住……”她缓缓将档案翻转过来,“这的真相。”
女孩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们……都是疯子……”
康斯坦丁轻轻摇头,银灰色的发丝在脸颊旁晃动。“他们曾经是与我们一样的正常人。”
她起身走到窗前,雨幕中隐约可见医疗中心的轮廓,“不要责怪他们。他们只是在未做好准备前就看到了真相。”
小梅斯梅尔抬起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会努力的。”
“对了,”康斯坦丁突然转身,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们在你的储物柜里发现了这些。”
她展开那张涂满笔记的地图,上面的铅笔痕迹涂了又改。“你介不介意我们替你保管?上面似乎是你朋友的最新计划。”
“维尔汀……”小梅斯梅尔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的嘴唇颤抖着,“请帮帮他们吧,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泪水终于决堤,“不要再让他们做危险的事情了……呜呜……”
康斯坦丁将手帕递过去,袖口的金线刺绣闪着冰冷的光。“那是当然,职责所在。”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落地,“你先回去吧,好好保重身体。说不定,过几天还会有新的病人需要你的帮助呢。”
“谢谢您告诉了我这些……谢谢。”女孩哽咽着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康斯坦丁拾起棋盘上的棋子,在指间缓缓转动。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
办公室的侧门突然被推开。Z女士快步走来,外套下摆掀起一阵冷风。“这次的时间,问出来了。”她的声音紧绷如弦,“重塑他们预测是在本月二十七日晚上。”
康斯坦丁转过身,阴影中的嘴角微微上扬。“你看,我说的吧。对付重塑的俘虏,比起恐吓……更有效的,永远是利益与爱。”
她将棋子轻轻放在地图上的东南角,“感谢我们的前线侦察兵,不仅找到了指挥奥利图欧的场所,还抓来了重塑的俘虏。这下维尔汀这边的难题也得以解决了。”
Z女士皱眉看着地图。“越狱行动二十号进行……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
“噢。我明白了……”康斯坦丁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标记,指甲在纸上留下细微的凹痕。
“你想到了什么吗?”Z女士凑近地图,镜片反射着晦暗的光线,“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哪些学生参与了这个行动。但我们可以在那一天驻守在了望塔附近,拦住这群迷途的羔羊。”
“不,呵呵……亲爱的。”康斯坦丁突然轻笑出声,“把视察学校的时间推迟到二十六日。要求所有人都严阵以待。二十六日后,了望塔各撤下一个人。”
她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宿舍区,“同时,换掉女生宿舍通往医务室的防空大门,材质选用含铅化合物。”
Z女士猛地抬头。“这些是……我不明白,而且铅根本不适合造门。”
“呵呵,你怎么还不明白?”康斯坦丁将地图转向她,“这张地图是重塑投掷下来的。他们一定在东南了望塔外等着接应。”她的声音骤然变冷,“我决不可能把基金会培养的学生们拱手让人。”
雨声渐大,敲打着窗外的树枝。
“他们能且只能——”康斯坦丁一字一顿地说,“按照我所规划的时间和路线离开。”
“离开?”Z女士的瞳孔微微收缩,“按你规定的路线……二十六号的后一天……”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你想……难道你想的是——”
“实现他们的心愿。”康斯坦丁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是时候让他们亲眼见证了。”
Z女士后退半步,撞翻了桌上的墨水瓶。“为什么!我们不能这么做——这样、这样太残酷了……”
黑色的墨水在文件上蔓延,像丑陋的伤疤,“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离开学校边界的时候……有可能就是来临的时候?”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除了维尔汀,所有人都会被回溯掉!”
“呵呵……”康斯坦丁的笑容在闪电中忽明忽暗。
“——不,你想过。”Z女士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带着可怕的笃定,“你期待的正是这个……是吗?”
“我们已经别无他路了。”康斯坦丁走向窗前,雨幕将她的身影切割成碎片,“我们的保护,对他们来说,是强权的欺瞒。”
她转身时,银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摇曳的烛火,“没有什么能阻止猜忌的生长。别忘了,重塑也在一旁虎视眈眈。”
雷声轰鸣,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如果一些顺水推舟的牺牲,就能换来维尔汀的忠诚,谁还会在乎最初的那一步后翼弃兵?”
康斯坦丁抚摸着棋盘,棋子在她掌心泛着幽光,“她是独一无二的人才,我从1999那一年……就在期望她的成长。”她的手指猛地收紧,“为此,我需要她牢记背叛的代价。”
长久的沉默。雨声填满了整个房间。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康斯坦丁最终开口。
Z女士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开始行动了。”
“了解。”Z女士机械地卷起图纸,后退时撞到了椅子。灰暗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惨白如纸。“但我永远,永远也不会认同这次的计划。”
“因为你不懂政治。”康斯坦丁重新坐回棋盘前,移动了一枚白棋。
“是的……”Z女士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真遗憾,我只是个科学家。”
她转身离开时,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雨依旧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康斯坦丁的指尖突然停在半空,棋子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等一下!”她的声音像冰刀划过玻璃,“关于‘暴雨’的具体时间……”
Z女士正欲转身的脚步猛然顿住。
“对学校方面必须绝对保密。”康斯坦丁将棋子“嗒”地按在日历的二十七日上,“包括理查德校长和那位新来的图书管理员——塞缪尔·莱恩。”
窗外又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办公室墙上悬挂的艺术品装饰。金属框反射的冷光在康斯坦丁脸上割出锐利的线条。
“可是观测预警系统需要校长权限才能——”
“就说系统需要升级。”康斯坦丁打断她,从抽屉取出一枚铜制印章,“让技术部伪造一份维护通知。”
雨声突然变得密集,如同无数细针砸在屋顶。
“您担心他们会阻挠计划?”
康斯坦丁突然笑起来,笑声让窗玻璃泛起涟漪。“理查德会哭着求我保护他的学生们。”
她转动印章,底部露出摄人的寒光,“而莱恩先生……如果他真如档案记载只是个普通经济学家,此刻就该在整理财务报表,而不是研究暴雨模型。”
她将印章重重盖在文件上,鲜红的印泥宛如血迹:“我要这场‘教育’完美无缺。任何变数都必须排除——无论是善意的警告,还是多余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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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塞缪尔猛地合上登记簿,硬皮封面在寂静的图书馆里炸开一声脆响。他双手撑着桌面霍然起身,橡木椅腿在打过蜡的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惊得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群扑棱棱四散飞逃。
“视察改期?”他的嗓音陡然拔高,在挑高的穹顶下激起轻微回音,刻意让声波穿透层层书架。
余光里,正在G区整理书册的伊莎贝拉明显僵住了动作,女孩纤细的手指悬在半空,连发梢都凝固成紧张的弧度。她悄悄侧过脸,圆眼镜后的瞳孔微微扩大,像只受惊的幼鹿。
“哐当——”管理员的老式钢笔应声落地,金属笔帽在借阅台上欢快地打着旋儿,最后不偏不倚卡进了木纹裂缝里。
“基金会刚发的通知...”她手忙脚乱地去捡笔,老花镜滑到鼻尖,“说是系统维护需要...”
“哈!”塞缪尔夸张地冷笑,同时用指节重重敲击墙上新贴的公告。他快速扫过那些公式化的公文用语——全是废话,真正的改期原因被埋在第三段的被动语态里。
这些官僚主义的陈词滥调他再熟悉不过了,上辈子在公司时,领导们临时变更审计日期也是这般遮遮掩掩。
裱糊玻璃在他的敲击下嗡嗡震颤,连带着隔壁书架上的书签簌簌飘落。“我上周才整理完四十年的借阅记录!”他故意把文件夹摔在柜台,纸张哗啦散开一片。
伊莎贝拉的身影从书架后悄悄溜走,小皮鞋踩在地毯上本应无声,但塞缪尔听见了——因为女孩慌乱中踢倒了角落的图书梯,木梯倒地时发出闷响,像一记微弱的心跳。
管理员狐疑地转头,塞缪尔立即假意咳嗽:“咳咳...这儿的除尘工作该加强了。”
他弯腰拾捡文件时,恰好迎上从书架缝隙间偷瞄的琥珀色眼睛。他左眼飞快地眨了一下,看见女孩的睫毛像振翅的凤蝶般剧烈颤动,随即消失在《地质学通论》的深绿色书脊之后。
二十六号就二十六号吧。他突然泄了气似的垮下肩膀,变脸般换上妥协的表情,仿佛刚才的暴怒只是场即兴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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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一道信息在“越狱”团体内快速传递。
“计划有变。紧急通知。计划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