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的手指僵在键盘上。
那串刺眼的乱码【￥1,###,###,###】，宣告着一场盛大狂欢的猝死。
“王哥……”一个年轻学生的声音在发抖，“后台……是不是被攻破了？数据被篡改了？”
“不可能！”王德发下意识地反驳。
他的防御体系固若金汤，但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超出他所有的预案。
他没有去看那块巨大的投影幕布，而是猛地扑回自己的控制台，双手化作残影。
无数行代码，在他面前的屏幕上飞速滚过。
“不是攻击……”王德发喃喃自语，他的瞳孔在代码的洪流中剧烈收缩，“不是篡改……”
“是……是溢出了……”
“什么？”林峰走到他身后。
“是显示程序的计数器变量……溢出了！”王德发猛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惊恐和狂热的扭曲表情，
“我们用来显示销售额的那个数字模块，它的最大值……是十亿！我们谁都没想到，这个数字……能被突破！”
他哆嗦着，指向自己面前的屏幕。
“林总……你……你自己看……”
林峰的视线投过去。
那里没有华丽的界面，只有一行行最朴素的，不断向上滚动的绿色字符。
而在最底部，一个数字，正在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疯狂地膨胀。
【￥ 2,345,780,000】
【￥ 2,349,120,000】
【￥ 2,351,880,000】
二十三亿……
还在跳！
指挥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十亿，已经麻痹他们的神经。
而二十三亿，这个数字，彻底摧毁他们的认知。
“我的妈呀……”一个学生瘫坐在椅子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二十三亿……这才……这才不到十分钟啊！”
“我们……我们卖出去多少台？快算算！”
“别算了……我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王德发转过头，看着林峰，他想从林峰脸上看到狂喜，看到激动。
但他只看到一片冰冷的凝重。
林峰没有说话。
他在心里快速地计算着。
二十三亿，意味着接近四万份订单。
而这个数字，还在以每秒钟上百份的速度增加。
四万台。
就算他把现在的厂房扩建十倍，把所有工人都变成三头六臂，不眠不休，也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才能消化掉。
而预售，才刚刚开始。
今晚过后，这个数字会变成十万？
二十万？
那将不是一个商业奇迹。
那将是一场信誉的自杀。
“王德发。”林峰开口。
“在！林总！”
“关掉它。”
“啊？”王德发一愣，“关什么？”
“关掉预售通道。”林峰的声音带着着急，“立刻，马上。”
“林总！不能关啊！”一个学生急得站起来，“这……这可都是钱啊！”
“是啊林总！我们正在创造历史！为什么要停下来？”
“我们吃不下。”林峰缓缓转身，看着一张张因为不解和焦急而涨红的年轻脸庞。
“这些不是钱，是四万个，甚至未来可能是几十万个家庭的希望。”
“我们承诺了，但我们做不到。”
“如果我们现在收了这笔钱，那我们和那些卖期房然后跑路的骗子，有什么区别？”
“星宇科技，不做骗子。”
“关掉。”
王德发看着林峰，他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读懂某种决心。
他不再犹豫，双手重重地敲在键盘上。
“执行最高权限指令：终止‘凤凰’预售通道。”
“指令确认。”
“三。”
“二。”
“一。”
“通道已关闭。”
……
汉东省，老旧居民楼。
轮椅上的前消防员，刚刚完成支付，看到那个绿色的对勾。
他还来不及感受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就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那些同样在等待的战友。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由残疾退役军人组成的聊天群。
群里，已经炸了。
“抢到了！老子抢到了！哈哈哈哈！”
“我也抢到了！订单号很靠前！”
“妈的！卡了一下，刷新就没了！急死我了！”
“兄弟们别急！多刷几次！肯定能进去！”
一个叫“独臂老狼”的群友，突然发一张截图。
截图上，是星宇科技的官网页面。
但上面不再是那个燃烧的凤凰图腾。
而是一行冰冷的，黑色的，宋体字。
【“凤凰”系列义肢首轮预售已结束，感谢您的关注与支持。下一轮预售开启时间，敬请期待官方公告。】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我们深知您的期盼，但为了保证每一位用户的产品体验与交付时效，我们不得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星宇科技，绝不辜负每一份信任。】
整个聊天群，瞬间安静。
足足过十几秒。
“草！！！”
“为什么？为什么停了！！”
“我他妈就差最后一步！就差一步啊！”
“我电脑都砸了！为什么啊！”
无数的哀嚎，无数的绝望，在这一刻，通过小小的手机屏幕，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
那个刚刚抢到名额的前消防员，看着群里兄弟们的哀嚎，脸上的喜悦，也一点点褪去。
他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毕露。
……
大洋彼岸，纽约。
华裔女孩甜甜，正紧张地看着父亲操作平板。
“爸爸，快点呀，那个圈圈转了好久了……”
男人满头大汗，“别急，甜甜，人太多了，网络卡……”
他的话还没说完，平板上的加载页面，突然跳转。
变成了那段，对无数人来说，如同末日审判的公告。
男人愣住了。
“爸爸……怎么了？”女孩小心翼翼地问。
男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放下平板，然后用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女儿。
“对不起，甜甜……爸爸……没抢到。”
女孩的身体僵一下。
下一秒，“哇”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公寓。
……
全球的互联网，在这一刻，陷入诡异的停滞。
而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星宇科技的官方社交账号，在短短一分钟内，被愤怒的，失望的，不解的留言所淹没。
“骗子！为什么要停止预售！”
“你们知道我们等了多久吗？”
“饥饿营销！可耻的东方商人！”
“我愿意加价！多少钱都行！让我买一个！”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喧嚣，星宇科技的官网，始终只有那一段冰冷的公告。
绝望，开始蔓延。
当官方的渠道被堵死，地下的暗流，便开始疯狂滋生。
一个位于深网的，全球最大的非法交易平台上。
一个帖子，被高高置顶。
【重金求购“凤凰”义肢预售订单，任何部位，任何型号，价格好商量。】
发帖人，是一个Id叫“沙漠之鹰”的用户。
帖子下面，瞬间涌入无数回复。
“五倍价格收！订单号私聊！”
“楼上的穷鬼滚开！我出十倍！美金结算！”
“二十倍！限时一小时！只收腿部义肢！”
价格，像疯了一样向上翻滚。
那不再是一个商品。
那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可以被无限炒作的，凝聚了全球希望与贪婪的金融符号。
迪拜，帆船酒店顶层。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只露出一双锐利眼睛的中东男人，将一部纯金打造的手机，狠狠摔在波斯地毯上。
“废物！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连一个订单都抢不到！”
他的身后，一个穿着西装的助理，吓得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主人……星宇科技……他们自己关闭了预售……”
“我不管！”男人咆哮着，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裤管，“我受够这条该死的钛合金假腿了！”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辉煌的城市夜景，胸口剧烈起伏。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去，联系星宇科技。”
“告诉他们，我要他们的技术。”
“开个价。”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支票簿，签上自己的名字，撕下来，扔在助理面前。
“金额，让他们自己填。”
……
星宇科技，指挥中心。
林峰看着屏幕上，那些来自全球的，几乎要冲破屏幕的愤怒与谩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林总……”王德发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
“说。”
“我们……是不是太冲动了？至少可以发个公告，解释一下……”
“没用的。”林峰摇摇头，“在巨大的失望面前，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那我们现在……”
“等。”林峰吐出一个字。
“等什么？”
“等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