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断言掷地有声,周遭的宾客顿时都停了言语,目光齐刷刷地聚了过来。
议论声如潮水般,从一处涌起,很快便蔓延了整个庭院。
冯玉兰还瘫软在地上,脑中嗡嗡作响,一时竟没有听清周遭的人在说些什么。
懿兰郡主自己也被这变故惊得不轻,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瞪得溜圆,带着几分少女的莽撞与直率,大声问道。
“这是怎么了。”
她身侧捧着礼盒的婢女也跟着愣住了,连忙打开自己怀中那只黑漆嵌螺钿的盒子盖子。
里头静静躺着一柄精致长剑,剑鞘上雕着繁复的云雷纹,分毫未动。
懿兰郡主秀眉一蹙,显出几分不耐。
她眼疾手快地便将自己那柄剑抽了出来。
只听“铮”的一声龙吟,剑身在日光下划出一道清亮的弧光,寒气逼人。
围观的众人下意识地向后退开几步,生怕被那锋芒所伤。
懿兰郡主手腕轻转,剑尖挽出几个漂亮的剑花,身姿灵动,竟是说不出的潇洒利落。
庭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与喝彩。
程知意站在人群之后,看着懿兰郡主那行云流水的身法,心中亦是微微一动。
她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郡主,剑术竟如此了得,那份凌厉之气,几乎不输程知窈。
剑身震颤,发出的嗡鸣声清越悠长,宛如凤鸣,久久不散。
这才是名剑该有的气韵。
懿兰郡主收了剑,脸上不加掩饰的得意。
她将剑还入鞘中,目光直直地射向地上那柄,断然道。
“程夫人,你这剑是假的。”
长公主闻言,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冯玉兰。
只见她满脸的窘迫、恼怒与茫然交织在一处,神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长公主轻轻咳嗽一声,语气平和地对女儿说。
“兰儿,休得胡言。”
可懿兰郡主年纪尚小,又是自幼被娇惯着长大的,性子里满是天潢贵胄的骄纵。
她与今日的新嫁娘程知窈因剑术结为知己,情谊甚笃,此刻见了这等场面,自然不肯给冯玉兰留半分情面。
她弯下腰,另一只手将冯玉兰脚边那柄剑鞘分离的假剑捡了起来。
两相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这剑身的光泽晦暗,分明是凡铁所铸,哪里有半分‘湛卢’的灵气。”
她直言不讳地指出其中破绽,声音清脆,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此等赝品,一眼便知真假。”
“湛卢乃欧冶子大师心血所铸,传世仅此一柄,女儿绝不会认错。”
懿兰郡主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围观的宾客们多是见多识广之辈,此刻也都瞧出了门道,颇为认同地点着头。
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便又大了起来,只是话语里的意味,却已然变了。
“早就听闻程家这位夫人,疼自己的外甥女胜过亲生女儿,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为了给外甥女出气,竟在大喜的日子送上假礼,这是何等居心。”
“真是丢尽了脸面。”
这些话语一句句都进了冯玉兰的耳朵里。
她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翻江倒海。
她明明是命人花了血本,重金求来的名剑,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她挣扎着想要辩解,声音里带着激动,望着懿兰郡主。
“郡主,会不会……是您不小心认错了。”
“我这柄剑,也是遍寻踪迹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怎会有假。”
懿兰郡主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讥讽。
“程夫人若是不信,咱们可以当场找个懂行的人来验。”
“或者,你将那卖剑之人寻来,与我对质。”
她扬起下颌,眼中是全然的笃定与不屑。
“只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若你这剑是真的,我便在这京城最大的酒楼广兴楼上,设宴三日,专程给程夫人赔礼道歉。”
“可若这剑是假的。”
懿兰郡主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那日后程夫人见了本郡主,需得见一次,便行一次跪拜大礼,以儆效尤。”
这赌约一出,满场哗然。
冯玉兰哪里还敢应下。
程知意瞧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缓步上前,将抖如筛糠的冯玉兰扶住,护在身后。
她面上是全然的关切与焦急,对着懿兰郡主屈膝一礼,声音柔和却坚定。
“郡主息怒。”
“家母为人最是坦荡,从不做此等坑蒙拐骗的勾当。”
“此事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自然愿意对质,以证清白。”
冯玉兰听了这话,魂儿都快吓飞了。
剑若是真的,她最多留个体面,但捞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扫了郡主的面子,得罪了长公主。
可这剑若是假的,她这辈子的老脸,便算是彻底丢光了,还要给一个小辈次次行跪拜大礼。
她哪里还敢赌。
冯玉兰急忙死死拽住程知意的衣袖,冲着懿兰郡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郡主说的是,是妾身有眼无珠,想来是遇上了骗子。”
“还是郡主慧眼如炬,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她这般急切地认了栽,姿态放得极低,便是坐实了自己送假礼的事实。
长公主见状,也不想将场面闹得太过难堪,毕竟是伯爵府的喜宴。
她淡淡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开。
“好了,不过是些许小事,莫要误了吉时,都入席吧。”
宾客们得了示下,这才三三两两地散开,只是那投向冯玉兰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嘲弄。
冯玉兰还呆在原地,嘴里只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怎么会是假的呢,怎么会呢。”
程知意垂眸看着她这副可怜又可笑的模样,心中冷笑。
这剑,自然是假的。
这可是她特意委托程知窈,命人远在西北,寻了匠人,照着真剑的样子精心仿制而成。
为的,就是今日。
为的,就是当着满京城权贵的面,将冯玉兰那层伪善宽厚的皮,狠狠撕下来。
一个不疼女儿,以次充好的妇人。
再加上先前那桩让外甥女与女儿未婚夫暗通款曲的嫌疑。
桩桩件件加在一起,冯玉兰这个名字,只怕从今往后,便要与“拎不清”、“上不得台面”这些词牢牢地绑在一处了。
京中这些宴会,怕是再也难有她的一席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