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大胤皇朝,安远水道。
宽阔的江面水汽氤氲,一艘看似普通的商船正扯满风帆,顺流疾驰。
船身吃水不浅,显然载着不少货物,十几名伙计打扮的人在甲板上忙碌,动作干练,眼神警惕。
领头之人,正是扮作商队主管的冥河。
他独立船头,江风拂动他额前的发丝,面色却比这阴沉的天气更加凝重。
杨建业那半步日月境的恐怖威势,如同梦魇,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更有一丝隐忧缠绕心头,若易地而处,自己能否如寂灭那般,毫不犹豫地燃尽一切,坦然赴死?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唯有沉默。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爻变缓缓从船舱走出,来到他身侧。
他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气息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脚下奔流的江水,以及两岸飞速倒退的景物,谁也没有开口。
这时,一名伙计打扮的溟殿属下快步上前,低声道:
“禀掌令,预计还有一个时辰,便可抵达云帆津码头。”
冥河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
他转过头,看向爻变,声音平稳:“爻变先生,身上伤势可有好转?”
爻变目光依旧望着江面,声音低沉:
“杨建业……已至半步日月。若非早有准备,加上寂灭……”
他话语一顿,喉头似乎哽了一下,才继续道:“……恐怕真要交代在金陵了。”
冥河眼神微黯,随即又被坚定取代,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是寂灭自己的选择。若换做是我,亦会如此。”
他微微吸了口气,仿佛要压下某种翻涌的情绪:
“自踏入溟殿那日起,我等便已立誓,此生皆为太渊,死生不计。为了太渊皇朝,溟殿流了…不少…血了!”
爻变沉默了片刻,江风吹动他略显凌乱的发丝。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这一代的陛下,是位明君。相信……陛下绝不会让溟殿的血白流,不会让寂灭……白白牺牲。”
冥河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水天相接的远方,那里,云帆津码头的轮廓仿佛已隐约可见。
半个时辰后,商船破开浑浊的江水,缓缓驶入云帆津码头。
码头上喧嚣鼎沸,,力夫们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喊着低沉有力的号子,将一袋袋粮食,货物扛上扛下。
车马辚辚,扬起细小的灰尘。然而,在这片繁忙景象的中心,却硬生生空出了一大块地方,显得格外扎眼。
数十名身着统一玄色劲装的汉子静立在侧,他们气息内敛却精悍,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四周。
旁边,数十匹高头大马不耐烦地踏着蹄子,鼻息粗重,每一匹都显得神骏非凡。
一些在码头边缘歇脚,擦拭汗水的行商和小贩,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片空白区域吸引,低声交头接耳。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商贩,用汗巾抹了把脸,朝着那片区域努了努嘴,对旁边的年轻伙计低语:
“瞧见没?那帮人……气势不对啊。”
年轻伙计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声回道:
“叔,少说两句吧!这云帆津……看着热闹,水底下指不定多深呢!”
他眼神闪烁着,偷偷瞄了瞄旁边几个正在默默扛包的苦力:
“搞不好……咱们身边这些闷头干活儿的,就是那边的眼睛耳朵!这地方,早就不全是大胤说了算了!”
老商贩闻言,脖子一缩,下意识地离旁边几个力夫远了些,不敢再吭声,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畏惧。
商船稳稳停靠。冥河率先走下跳板,爻变跟在他身后,步伐比之前稳健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两人一前一后,径直走向那群玄衣人。
就在冥河脚步踏上码头石板路时。那数十名玄衣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低头抱拳,低沉的声音响起:
“属下参见掌令!”
冥河停下脚步,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之人。
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嗯,起来吧。”
“谢掌令!”
众人应声而起,垂手肃立,鸦雀无声。
随即,四位气度明显不同于寻常属下的巡察使依次出列。
第七巡察使邓向文率先拱手,他面容精悍,眼神灵动:
“冥河掌令,卑职邓向文,奉殿主之令,率本部人手,听候掌令调遣!”
紧接着,第五巡察使万风上前一步,他年纪稍长,气息更为沉凝,拱手道:
“冥河掌令,万风奉殿主之令,携本部听令!”
随后是第十九巡察使乔子夜,他身形瘦削,眼神却如鹰隼:
“乔子夜奉令,听候调遣!”
第三十五巡察使白宇最后开口,他看起来最为年轻,但气息凌厉:
“白宇奉令,听候冥河掌令差遣!”
四位巡察使表态完毕,紧接着是四位分殿统领。
幽影殿统领,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抱拳沉声道:
“奉幽影掌令之命,率幽影殿所属,听从冥河掌令调遣!”
玄渊殿统领,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声如洪钟:
“奉玄渊掌令之命,玄渊殿部众,听候调遣!”
冥河殿的统领快步上前:
“掌令,按照您离开前的吩咐,殿内除我之外,其余九位统领已分别潜入大胤金鳞府、天香府、明月府,执行既定渗透与破坏任务,目前一切顺利。”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寂灭殿统领身上。
他是一个面色冷硬的汉子,此刻嘴唇紧抿,目光在冥河和爻变身后反复搜寻,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张了张口,想如同其他统领一样说出“奉寂灭掌令之命……”,但那句话卡在喉咙里。
他低下头,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肩膀的线条僵硬无比。
冥河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了然。
他声音平缓:“寂灭掌令……他在金陵,为了任务,为了太渊,已燃尽自身,完成了最终的使命。”
寂灭殿统领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骤然紧绷的脊背,和要咬出血来的下唇,暴露了他内心的悲痛。
冥河不再多言,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