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后的锁链声突然停了。
秦二爷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黑袍的袖口滑落,露出腕骨上圈淡青色的勒痕——和归鸾殿地牢里的铁镣印子一模一样。“老三,你以为护着这些残魂,归鸾殿就能活过来?”他的指尖捻着那片发黑的梅瓣,瓣上的“二”字被指腹磨得发亮,“当年若不是你把我锁在地牢,我怎会被影阁挑断手筋,眼睁睁看着归鸾……”
“二哥!”秦苍突然上前一步,玄甲上的月牙凹陷在暖雾里晃出片阴影,“那年归鸾怀了身孕,影阁的蛊毒已侵入她心脉,我锁你是怕你冲动,毁了她最后的生机!”
这句话像块冰投入沸水里,暖雾突然剧烈翻腾。秦风心口的梅根猛地刺痛,龙血刀的红光里竟浮出幅破碎的画面:归鸾穿着宽大的玄甲(显然是秦苍的),正往药罐里扔梅瓣,药汁溅在她小腹上,晕开朵暗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归鸾的眉眼间没有了往日的清亮,只剩掩不住的疲惫,指尖却在药罐沿上轻轻敲着,像在数着什么。
“身孕?”沈砚的断剑哐当砸在地上,他想起父亲手札里被虫蛀的半页:“归鸾殿覆灭前三月,夫人常往寒潭去,说是要给‘小月牙’寻安胎药……”他原以为“小月牙”是株梅树,此刻看着秦苍颤抖的肩甲,突然明白那是归鸾给孩子起的乳名。
阿鸾怀里的小宇突然哭了起来,后颈的印记亮得刺眼。那些围着他的孩子残魂突然齐齐跪下,小手朝着秦苍的方向伸着,嘴里的“秦哥哥”变成了模糊的“爹爹”。这声呼唤让秦风猛地转头——雾里那个红袄小女孩的银镯缺口处,竟沾着点和小宇印记相同的金粉,而她举着的绿萼梅枝上,缠着圈极细的金链,链尾的铃铛与小宇的铃铛轻轻碰在一起,发出“叮”的脆响。
“是小月牙……”阿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终于认出那红袄小女孩的眉眼——和小宇像了七分,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的那颗小痣,“归鸾姑姑当年生下了孩子!”
秦二爷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震得石碑上的银铃乱响,歌谣变成了刺耳的尖鸣。“好啊,好个秦苍!”他手里的锁链突然绷直,缠向秦苍的脖颈,“你护着她的孩子三百年,却连我这个亲哥哥的魂魄都要钉在地脉里!今日我就让这梅心谷变成你们的坟!”
锁链上的黑气与秦苍的玄甲相撞时,爆出片青紫色的火焰。秦风这才看清锁链的链节里嵌着什么——是无数细小的指骨,指节上还留着梅枝划过的浅痕,像极了归鸾教孩子们折梅时,故意在他们指节上留下的“梅花印”。
“是孩子们的指骨!”阿鸾捂住嘴,怀里的小宇突然伸出手,后颈的印记飞出去,竟在锁链上烧出片金梅。那些指骨在金光里纷纷脱落,化作点点流萤,钻进孩子们的残魂里——红袄小女孩的银镯突然变得完整,缺口处补上的金粉,正和小宇印记的颜色一模一样。
秦风的龙血刀突然自动出鞘,刀身的红光缠着秦苍的玄甲转了圈。他看见秦苍的护心镜缺口处,刻着个极小的“鸾”字,笔画里嵌着的不是金粉,是半干涸的血,血的颜色与他心口梅根渗出的金色血珠完全相同。
“爷爷的护心胆里,是归鸾姑姑的血!”秦风突然明白,秦苍说的“传给你”不是指玄甲,是指这缕血脉里的羁绊。他挥刀砍向锁链的瞬间,余光瞥见秦二爷黑袍下摆沾着的梅汁——那梅汁在地上晕开的形状,竟和归鸾教他写的“守”字最后一笔一模一样。
这微小的停顿让秦二爷抓住了破绽。锁链突然转向,缠向小宇的脚踝。秦风扑过去挡在前面,锁链勒进他的小臂,带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竟长出株小小的绿梅。梅叶上的纹路里,浮出归鸾的字迹:“双生梅,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归鸾的字……”秦二爷的锁链松了半分,黑袍上的倒转梅纹突然褪成了正梅,“她到死都在劝我回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老茧里还留着刻梅枝的痕迹——那是小时候归鸾教他刻木牌时,握着他的手留下的。
就在这时,石碑后的阴影里传出“咔”的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暖雾突然散去,露出后面的景象:那不是石壁,是道巨大的冰门,门上刻着归鸾殿的全貌,殿顶的琉璃瓦上,落着只衔着梅枝的鸾鸟,鸟喙处有个凹槽,形状正好能放下秦风心口那片本命瓣。
“是镇鸾石的封印!”沈砚捡起断剑,剑身上的梅枝纹突然指向冰门右下角——那里刻着个模糊的“沈”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像他父亲年轻时的笔迹,“我爹当年参与了封印!”
秦苍突然将半支梅枝塞进秦风手里,玄甲上的月牙凹陷开始发光。“风儿,用你的血和归鸾的本命瓣,打开封印。”他的身影在金光里越来越淡,“我和你二爷欠归鸾的,该用魂魄还了。”
秦二爷没有反抗,只是看着冰门上的鸾鸟,指尖无意识地在黑袍上画着什么——秦风看清那是朵未完成的绿萼梅,和归鸾鬓边常插的那支一模一样。“老三,记得吗?小时候归鸾总说,咱们三个就像三枝梅,根缠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记得。”秦苍的声音里带着笑,“她还说,二哥的性子像腊梅,看着冷,开得最烈。”
两兄弟的身影在冰门前重合时,锁链突然化作无数梅枝,缠成道金色的屏障。秦二爷最后看了眼小宇,眼神里的疲惫突然变成了释然,指尖弹出的那片发黑的梅瓣,轻轻落在小宇的金链上,竟与那半朵刻着“二”字的绿萼梅合在了一起。
“给小月牙……当护身符。”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冰门在梅枝屏障后缓缓打开,里面涌出的不是寒气,是带着奶香的暖意。秦风捧着本命瓣走近时,看见门后的冰台上,放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上绣着完整的月牙护鸾图,边角处绣着行极小的字:“秦念鸾,小字月牙。”
而襁褓旁,躺着支玉簪,簪头是朵含苞的绿萼梅,簪尾刻着个“秦”字——是归鸾的笔迹,和石坛上“秦风学字”的那个“秦”字,有着相同的撇捺弧度。
龙血刀突然掉在地上,秦风的指尖抚过簪尾的刻痕,突然想起归鸾教他写字时说的:“字的筋骨要像梅枝,哪怕弯了,根也得扎在土里。”他低头看向自己心口的梅根,那朵血色梅花正开得灿烂,花瓣上的纹路,竟与玉簪的梅瓣完全重合。
冰门后的深处,传来极轻的呼吸声,像是有人在沉睡。小宇的铃铛突然指向黑暗里,那里的石壁上,不知何时多了幅新的壁画——归鸾抱着个婴儿,正往冰台上方的石棺里放,石棺上刻着行字:“待梅心重开,鸾鸟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