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老街夜市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各色灯牌闪烁，交织成一片朦胧的光海。叫卖声、谈笑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食物在滚油中滋啦作响的声音……汇聚成一曲充满生命力的市井交响乐。
“邪哥，多加辣！”
“好嘞！保管辣得过瘾！”
“小邪，今天这茄子烤得可以啊，火候正好！”
“王大爷您满意就行，下回给您多撒点蒜蓉！”
“邪哥邪哥！昨天那事儿后来咋样了？警察没再找你吧？”刀疤刘凑在摊位前，挤眉弄眼。
李小邪头都懒得抬，随手撒了一把孜然：“找我能干嘛？给我发锦旗啊？我说刘儿，你有这八卦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上次欠我的三十六块五毛钱结了？”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刀疤刘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缩了回去。
烟火缭绕，孜然和辣椒的辛香混合着油脂的焦香，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李小邪站在烤架后，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炭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他动作麻利，翻烤、撒料、装盘、收钱，一气呵成，脸上带着那副惯有的、略显懒散却又让人心安的笑容。
林婉儿坐在老位置上，面前摊开着一本书，但目光却更多是落在李小邪身上。看他忙碌，看他与人说笑，看他偶尔因为炭火太旺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她手边放着一杯自己带来的、已经不那么冰了的绿豆汤，等着他空闲的时候能喝上一口。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喧嚣，忙碌，充满了最朴实无华的生活气息。
李小邪将几串烤好的鸡翅递给客人，顺手用手背抹了下额头的汗。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这熟悉的一切——聒噪却讲义气的刀疤刘，慈祥爱听戏的老王头，那些吃着烤串吹着牛的熟客，还有角落里那个安静望着他的女孩。
他的眼神平静而温和。
他笑了笑，从烤架上拿起两串刚好的、烤得外焦里嫩、裹满了甜蜜酱料的烤年糕，走到林婉儿的桌旁，放下。
“尝尝，今天火候不错。”
林婉儿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轻轻“嗯”了一声。
李小邪拿起她手边那杯已经不冰的绿豆汤，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转身，再次投入到那烟火缭绕的忙碌之中。
李小邪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眼皮耷拉着，手里却稳当地给一把肉串翻身、撒料，动作带着种懒洋洋的精准。油滴落在炭火上，“滋啦”一声，爆起一小团带着肉香的烟雾。
“邪哥，”林婉儿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甜，从旁边钻出来。她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熬得浓褐的姜汤，几片姜倔强地浮在面上，“趁热喝，昨晚听你咳了两声。”
李小邪没接，视线从她微红的指尖滑到清亮的眼睛，最后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他忽然伸手，不是接杯子，而是飞快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哎哟！”婉儿吃痛，捂着额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小丫头片子，管得还挺宽。”李小邪嗤笑一声，这才接过姜汤，咕咚灌了一大口。辛辣滚烫的液体划过喉咙，让他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哥这身子骨，硬朗得很，喝这玩意儿纯属浪费你的柴火。”
婉儿气鼓鼓地瞪他，但眼底那点藏不住的关切还是溜了出来。“狗咬吕洞宾！下次咳嗽死你算了！”她转身去收拾旁边桌子上的残局，动作幅度故意弄得很大，碗碟碰得叮当响，那截白皙的脖颈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
李小邪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这丫头，越来越不经逗了。他目光扫过喧嚣的夜市，人头攒动，烟火缭绕，一派太平景象。但腰间那枚贴身藏着的古武指南针，却始终传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提醒他这平静底下潜藏着东西。
麻烦这东西，就像韭菜，割一茬，长一茬。司徒浩那蠢货上次派来的“影盟”杀手，被鬼手师叔暗中料理了，但以那孙子的尿性，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只是不知道，下一波来的，会是什么牛鬼蛇神。
正琢磨着，摊子前来了几个不太一样的人。
为首的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中年男人，肚子微微腆着，脸颊肥硕，眼睛被肉挤成两条细缝，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点的，同样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烧烤摊上扫来扫去。
“老板，”中年男人开口，声音带着点拿腔拿调的官味，“我们是街道综合管理办公室的，例行检查。”
李小邪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热情笑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递过去一根烟：“哟，领导辛苦，抽烟抽烟？”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那廉价的香烟，没接，用手里的文件夹轻轻挡开，眉头皱着：“不用。我们看看你的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还有健康证。”
“有，都有。”李小邪转身从摊车下面的铁皮盒子里拿出几个证件，双手递过去。
男人接过，翻看得仔细，手指在证件上慢慢划过，像是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他带来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开始检查食材的摆放和新鲜度，另一个则拿着本子，丈量着摊位超出门口红线的距离。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旁边几桌熟客的谈笑声都低了下去，好奇地往这边张望。婉儿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有些不安地站在李小邪身后，小手悄悄抓住了他围裙的一角。
李小邪感觉着身后传来的轻微拉扯，心里那点因检查而起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他拍了拍婉儿的手背，示意她别怕。
“老板，你这卫生状况，有待提高啊。”中年男人合上证件，指了指放调料的盒子，“这些，都要有防尘防蝇设施。还有，你这垃圾桶，不能就这么敞开着放在这里，影响市容。”
“是是是，领导说的是，回头我就整改。”李小邪点头哈腰，态度好得挑不出毛病。
但对方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那个测量距离的年轻人走过来，低声对中年男人说了几句。
中年男人点点头，转向李小邪，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摊位，占道经营超过规定标准五十公分。根据规定，要处以罚款，另外，鉴于你这里卫生也不达标，需要临时停业，整顿好了再来申请恢复经营。”
“停业？”李小邪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领导，我这小本生意，一天不开张，家里就揭不开锅啊。您看，这占道我马上缩回来，卫生我立刻搞，罚款我认，这停业……是不是有点严重了？”
“规定就是规定！”中年男人语气强硬起来，把手里的文件夹拍得啪啪响，“我们这也是为了维护市场的秩序和环境卫生！你配合一下，整顿好了，检查合格了，自然让你开。”
李小邪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两个一脸“公事公办”的年轻人，心里明镜似的。这他妈哪里是例行检查，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找茬。司徒浩？这手段，可比派打手、请杀手“文明”多了，也恶心多了。
动用的不是黑道，而是白道的皮。让你有火发不出，有劲使不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窜起的火苗，脸上重新挤出点笑容：“领导，通融通融？我保证，明天，不，今晚收摊就整改到位！”
“不行！”中年男人斩钉截铁，“罚单你现在签了，摊位立刻收拾，停止经营！”
周围的议论声大了起来。有熟客看不过去，帮着说情：
“老陈，算了嘛，小邪这摊子挺干净的。”
“就是，都不容易，给次机会嘛。”
那被称为“老陈”的中年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瞪了说情的人一眼：“你们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李小邪知道，今天这事，光靠说软话是过不去了。他眼神微微闪动，视线掠过老陈那油光锃亮的脑门，和他那双隐藏在肥肉里却透着一丝精明和贪婪的小眼睛。
他忽然笑了笑，不再争辩，而是凑近了一步，声音压低，带着点只有两人能听清的亲昵：“陈哥，是吧？我看您这脸色，最近是不是应酬多，睡眠不太好？夜里容易惊醒，还出虚汗？”
老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李小邪说的症状，他最近确实有。
“我祖上啊，传下来点调理的法子，”李小邪继续慢悠悠地说，手指若无其事地在自己几个穴位上比划了一下，“像您这情况，按按‘安眠穴’，睡前用艾草泡泡脚，比吃那些药片子管用。要不，我给您写个方子？简单，药材也便宜。”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近处的人听见。几个熟客互相看看，眼神变得有些玩味。他们可是知道李小邪有点“邪乎”本事的，上次刀疤刘喝多了摔岔了气，就是李小邪随手按了几下给按好的。
老陈的脸色变了几变。他盯着李小邪，似乎在判断这小子是真懂医术，还是在诈他。对方那笃定又带着点神秘的眼神，让他心里有点打鼓。他确实被失眠和虚汗困扰很久了，去医院检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你……你真会看？”老陈的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
“混口饭吃，总得有点傍身的手艺不是？”李小邪笑得人畜无害，顺手从旁边拿起一张点餐的便签纸和笔，唰唰写了几行字，递过去，“按这个试试，三天没效果，您再来拆我招牌。”
老陈迟疑着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和几个穴位名称，又抬头看看李小邪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再感受到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他肥硕的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
最终，他清了清嗓子，把那张纸条飞快地塞进了上衣口袋，然后板起脸，对身后两个手下挥挥手：“那个……看在他是初犯，态度也还算端正，这次罚款照常，停业整顿就先记下，给他一天时间整改！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再来复查！要是还不行，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说完，他几乎不敢看李小邪，带着两个还有些懵的年轻手下，匆匆挤出人群走了。
一场风波，暂时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
围观的人群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哄笑和议论，渐渐散去。婉儿长长松了口气，抓着李小邪围裙的手也松开了，掌心全是汗。
“邪哥，你……你还会看病啊？”她仰着脸，大眼睛里满是惊奇和后怕。
李小邪把手里那根一直没点燃的烟叼回嘴里，含糊道：“久病成良医，见的多了，自然就会点。”他目光投向老陈等人消失的方向，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这“合法”的麻烦，只是个开始。司徒浩背后，看来是来了“高人”指点。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没那么清静了。
他得想想，怎么应付这些穿着制服、拿着条款的“麻烦”。光靠吓唬和一点小恩小惠，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夜市依旧喧闹，炭火噼啪，人声鼎沸。但李小邪知道，看不见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他抬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婉儿的头发，却发现这丫头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眼神里，除了依赖，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他手指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的发梢。
“愣着干嘛？收拾东西，准备收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