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乡里乡村的老百姓老说,冬天的日子过的最自在。
这时候天冷,田间地里也没什么活,去外边找做工的机会,也几乎是找不到的。
所有的生产活动,在这个季节几乎陷入停滞状态,人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大家伙普遍睡到日上三竿,这时候吃一顿早中饭,男人们坐在炕上抽半天旱烟,女人则纳鞋底子、防线、搓麻绳、剥花生种子,手巧的做个荷包,打个络子。
活计都很清闲,说着闲话,半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等到了后半晌,做一顿午晚饭一吃,锅碗一刷一收拾,便可以各回各屋休息了。
一天到此结束,日子简直不要太清闲自在。
但是对于要嫁闺女、娶媳妇的人家来说,日子就没这么舒坦了。
比如许素英。
忙过了王老太太的寿宴,她现在是不用往县城去了。
但因为她这次给姑娘们做的妆造太出风头,给王老太太的小儿媳妇,也就是那位从府城过来的夫人,设计的衣裳也入了其他人的眼。
这就导致,这几天有不少人托到英姑哪里,想让她为他们量身设计几身衣裳,当然,也有交银子,主动买妆造的。
毕竟年底也是相看的主要时节,这时候,在外乡做生意的、读书的人群,陆续都会回到家。
媒婆趁此机会安排各种相看,到了年纪的姑娘们,也都为自己的妆容提起了心。
担心许素英忙不过来,也考虑到大雪封路,需要她是不能及时找到她,更是考虑到性价比,许素英的生意不仅没有回落多少,反倒更好做了。
又要给闺女置办嫁妆,还要收拾院子屋子,还要出设计图,抽空去县城教导小丫鬟们,某一个妆容的画法技巧和能搭配的发髻衣裳,许素英忙得脚不沾地,人看着都消瘦了几分。
虽瘦了,但她精气神看着却更好。走路带风,看起来就是个爽利能干的媳妇。
爽利能干的老母亲许素英,盘了一遍赵家送来的聘礼,心里很满意。
尽管早先她托赵大娘往赵璟家去了两次,说是拿定亲礼充当聘礼,但赵娘子没有应下。
璟哥儿这段时间更是接了不少活,赶在成亲之前,给她闺女送来了六匹绸缎,一支银钗,糕点茶叶猪羊牲畜等。
没有准备成衣,而是送了绸缎,是因为年底成亲的人多,赵家村也有不少百姓去县城给闺女买成衣,在英姑的铺子里,就看见了给客人设计衣裳的许素英。
许素英会制衣,且制的衣裳,连县城那些贵妇人都要排队来求的消息不翼而飞。
赵璟他娘听说后,就将心里早先的盘算推翻了,改买成衣,为买绸缎。
这些绸缎且不便宜呢,加上那支银钗,怕是要将赵家家底掏空。
许素英摸着绸缎,心里啧啧称叹。
好东西的质感就是不一样,那种光泽,看的人眼晕。
“都是好东西,留着以后做衣裳穿。现在就不用做了,娘给你做了六身新的,配上你衣柜里那些,足够你日常穿了。”
陈婉清点头,“娘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至于这匹青色的,你嫁过去后,可以早早拿出来给璟哥儿做衣裳。我看璟哥儿颇喜欢这个颜色,他日常穿的衣裳也都是半新不旧,合该做几身新衣裳,以后出门穿。”
“好,女儿得闲了就做。”
“也别得闲了,你现在就闲着,现在就做吧。”
陈婉清啼笑皆非,“那我也没璟哥儿的尺寸啊。”
“这个我有,我早就托二大娘去赵娘子那里要了。我这不还给女婿买了一身成衣么,你再做一身,凑成两身,也是个意思。”
“娘,距离我成亲,也就剩下三天时间了。”
“三天时间,足够用了。行了,别和娘闲话了,你赶紧去屋里忙去吧。有点事情做也好,省的你满心焦虑,魂不守舍。”
陈婉清想说,新嫁娘不都是如此么?
这不就是娘说的婚前恐惧症?
既然有这个词,肯定不止她一人会婚前焦虑,娘取笑她作甚?
话是这么说,陈婉清到底是拿着布匹,和她娘给的尺寸回了房间,给赵璟做衣裳去了。
转眼又过去了两天时间,到了陈家去赵家送嫁妆的时候。
陈婉清的嫁妆,许素英这两天可算弄好了。
赵璟家给的聘礼,除了那匹青色绸缎给赵璟做了衣裳外,其余全部带回去。定亲时赵家给买的金首饰三件套,也一样不落带回赵家。
再就是陈家给准备的嫁妆了。
棉被六条,红木箱子两个,脸盆、木桶、梳子、毛巾、子孙桶各两个;新嫁娘的衣裳六身,金镯子一对,田地两亩,县城的铺子沁香坊,也作为陪嫁,被陈婉清带去夫家。
这嫁妆晒出来,简直把在家里猫冬的赵家村百姓,全都惊出来了!
许素英会陪嫁金镯子,这大家伙都听说了,是在陈家做棉被的女眷早早传出来的。
会陪嫁良田,这个也早有传闻。
那还是陈婉清替孟锦堂守了一年孝后,媒婆前来说亲,许素英为了给闺女找个好人家,许出去的诺言。
但谁当真了?
谁敢当真!
乡间小老百姓,都拿田地当命根子,不到走投无路,谁也不会往外卖田,那叫不肖子孙!那叫不给自家留后路!
至于给闺女陪嫁良田,那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闺女都是赔钱货,出了门子就是别人家的了。
许多人家会挖空了心思,从闺女的聘礼上做文章,恨不能将男方家里掏空。
他们更会想方设法,将闺女的聘礼留下来,贴补家里的子孙。
才不会想着,给闺女多多的陪嫁,好让闺女在婆家腰杆硬挺。
那不克扣闺女聘礼,还舍得给出两个红木箱子、几身衣裳、几条棉被的,那都是心疼闺女的好人家了。
可你看看陈家这嫁姑娘,这怕不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各色过日子的杂物就不说了,金镯子良田还有铺子!!!
那铺子可是能传给子孙的!
经营的好了,每个月都有稳定的进项,那日子得多自在!可就连这日进斗金的铺子,都陪嫁给闺女了。
赵娘子看着这嫁妆单子,头都有点晕。
早先她家特意给了六匹绸缎做聘礼,就有族里的长辈含酸带噎与她说,“那陈家的大闺女年纪大了,能得了咱们璟哥儿这么好的亲事,心里不定怎么偷着乐呢。你也别太实诚,大面上过的去就行了,怎么还尽捡着好东西往出给?那金子自己留着养老,不比给了未过门的媳妇强?”
“既然给出去了,我也不说让你要回来的话。可既然那边已经传过话来,说是用定亲礼抵聘礼,那就不要再送聘礼过去了。咱们家太上赶着,不就显得看重那媳妇?回到新媳妇嫁进来,还不得骑你头上?”
“况且,那闺女下边还有两个兄弟呢,又都在读书,花销且大。陈家只靠陈松那点俸禄,日子怕是过的苦哈哈。指不定就要将咱们家送过去的东西都眛下,好贴补他儿子。你啊,得防着点陈家。你这样没点算计,以后日子可不好过。”
赵娘子只闷着脑袋轻轻的笑,却不给表态,更没准备省下聘礼。
她是性子懦弱,却又不傻。
陈家日子不好过?
那都是假的。
璟哥儿虽然没有与他多说,但那一日回家却提了,陈家在县城买了一套两进的宅子,后边一溜三间房,全留给他和清儿。
赵娘子知道好赖,更清楚许素英和陈松的为人。
那两人面上瞧着和气,其实很有些心气儿。他们立身也正,也是真的心疼闺女,不说会不会掏空了家底嫁闺女,但绝对不会贪墨了闺女的定亲礼和聘礼。
这点,她是绝对能保证的。
但赵娘子想到了许素英和陈松两口子,会厚嫁闺女,却绝对想不到,未来儿媳妇的嫁妆,会丰厚到这个地步。
县城里的富贵人家嫁闺女,也就这水准了吧?
尤其是那铺子,日进斗金,生意好的跟扫地上的落叶一样,刷刷刷就能扫出好多银子。
赵娘子有些站不住脚,面上表情都梦幻起来。
被引来的赵家族人和众乡亲,也都一脸不敢置信。
“这铺子不留给儿子,就给闺女做陪嫁了?”
“陈松家两口子咋想的,就是疼闺女,也绝对没有疼到他们这份儿上的。”
“哎呦,我就说我们璟哥儿有福气,看看,这是娶了个金娃娃进门了。”
“陈家给的嫁妆丰厚,这是看中咱们璟哥儿。老嫂子啊,人家看中璟哥儿,咱们也得把人家姑娘当亲闺女看,可不能让陈松两口子寒心。”
“这亲结的,可真真算是良缘。大伯,大娘他们的眼光就是好,看看,一下就给璟哥儿说了这么好的媳妇。”
媳妇好不好,看人品是一方面,看家教和父母又是另一方面。
那父母这么大气,做事儿这么敞亮,闺女还能不是个好的?
因为这丰厚的嫁妆,陈婉清还没进门呢,整个赵家村的人就都传遍了,说娶妻就该娶陈家大姑娘这样的媳妇!一个好媳妇旺三代,这闺女能旺五代!
当然,有满心欢喜的,也有满心郁闷和后悔的。
村里好多人家,也有与陈婉清年岁相近的儿郎,当初陈婉清年纪小小就出落的非常出挑,他们也过来探过口风。
但许素英都没应,她一门心思就想给闺女找个读书人。
读书人有什么好,读书人多出负心汉。
与其把闺女嫁给这样的人家提心吊胆,还不如把闺女嫁到庄户人家过实在日子。
但是,现在,早知道许素英给闺女这么丰厚的嫁妆,他们就是把孩子吊起来打,也得逼着孩子去读书。
可惜,明天新嫁娘就要进门了,他们后悔也晚了。
这些人和陈家只是街坊邻里关系,此时后悔也只是后悔在,没让儿子去读书,没把儿子、侄子、外甥说给陈婉清。
他们的后悔很有限,更多的还是遗憾。
可陈家老宅的人,就不是遗憾那么简单了,他们简直痛恨!
那些金子、良田、铺子,竟然都给一个赔钱货做了陪嫁!
这怎么行!
即便不想给德安和耀安,给礼安寿安也行啊!
陈家这么多男丁,偏将那能传几代儿孙的富贵,给个姑娘带出门子了,老太太就跟被掏了心窝子的是她一样,气的都要疯了。
她连鸡都不喂了,阴着脸与陈大昌说,“你去找老大,让他把嫁妆要回来。就说了,这件事我不同意!我一千一万个不同意!”
陈大昌抽着旱烟,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愁苦。但却没说话,只闷着头去牵老牛。
今天他们没去县城做烧饼,是因为陈林要去县城医馆复诊。
之前大夫叮嘱过,说是陈林伤到了小腿儿骨,骨裂了,但是程度轻,用夹板固定上一个月,愈合情况乐观的话,这次过去就能拆夹板。
陈大昌去屋里抱儿子,老太太则继续骂骂咧咧。
骂陈大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老子做不了儿子得主!骂老大两口子内里藏女干,宁可将那么些财产给闺女,也不肯舍下一个铜板,赔偿给她儿子。
越骂她越气,将鸡食盆往地上一丢,袖子一挽,就要去找陈松和许素英说理。
陈林正好被老爷子从屋内抱出来,见状赶紧说,“娘,你回来。”
“回来作甚?我不回来,我得找你大哥去。这银子给闺女我可不认,要给就给我儿孙。”
陈林咬牙大喊,“娘,都分家了。当初分家时,我大哥大嫂是光着身子被分出去的。当时立了字据的,以后大哥他们只按年给养老钱,你们的生老病死,大哥一概不管。你现在过去找我大哥有个屁用,你不占理,我大哥也不会任你胡搅蛮缠。”
“娘,你忘了儿子身上的水泡了?上次大哥可敲打我了,若我再不老实,或是管不好你,我还能不能好好活着,都不好说。”
老太太闻言,好似被人敲了当头一棒,她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拍着地上的泥,老太太嚎啕大哭,“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那丧良心的继子,他是个黑心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