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的铜盆摔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湿了她的绣鞋。
她盯着窗缝里两个烧得满脸通红的侍女，喉咙像被人攥住，半天才发出一声破锣似的尖叫：来人啊！
西厢房闹鬼啦——
这一嗓子惊得全院的麻雀扑棱棱乱飞，扫廊的老仆、送早膳的小厨、守院门的护卫全往这边跑。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这不是上个月冲喜那两位洒扫的？，立刻有人接话：前儿还见她们给王妃送过桂花糕呢！议论声像滚水般炸开，几个胆子小的丫鬟已经躲到廊柱后，手指绞着帕子直发抖。
云苏微刚用银针给前院老管家扎完腿疾，听见动静时药箱还没合上。
小桃捧着药罐追在她身后：王妃慢些！
这可是您新配的续骨膏——话音未落，她就见自家主子撩起月白裙角，踩着青砖缝儿跑得比巡夜的侍卫还快。
让开。云苏微在人群前站定，声音像浸了冰的玉簪子。
她伸手按住最前面婆子的肩膀，那婆子被她凉得发抖的手一触，下意识就让出条缝。
西厢房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霉味混着焦糊的汗味涌出来。
云苏微跨过门槛，绣鞋尖几乎要碰到地上的呕吐物——两个侍女蜷成虾米状，一个咬着被角哼哼，另一个正无意识地抓挠脖子，指甲缝里全是血痕。
她蹲下身，指尖搭上左边侍女的手腕。
脉息像擂鼓，浮得几乎要跳出皮肤，还带着黏腻的滑感。
她又掰开侍女的嘴——舌苔黄得发绿，后槽牙上沾着白色沫子，凑近能闻到股腐肉味。
云苏微瞳孔微缩，前世在非洲疫区见过的场景突然涌上来：那些感染裂头蚴的村民，也是这样高热、抽搐，最后脑浆里爬出半尺长的虫。
去把阿青叫来。她头也不回地对小桃说，声音里没了刚才的冷，反而多了几分沉定，再让莫管家封锁西院，所有进出的人都要拿皂角水洗手，用过的帕子立刻烧了。
小桃被这连珠炮似的指令砸得发懵，抱着药罐转身就跑，裙角勾翻了门槛边的炭盆。
火星子溅到云苏微脚边，她却盯着侍女脖子上凸起的小红点——那是虫爬过的痕迹，呈螺旋状往耳后延伸。
王妃！阿青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跑得额头冒汗，怀里还抱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您要的病鼠，昨晚在厨房墙洞逮的，已经用酒泡过了。
云苏微接过油纸包，里面是只灰扑扑的死老鼠，肚皮鼓得像小皮球。
她掀开衣襟，从腰间摸出个雕着松竹纹的铜筒——这是她改装过的显微装置，外壳是用原主陪嫁的铜熏炉熔了重铸的。
众人还没看清她怎么操作，铜筒前端就弹出块水晶片，她用银剪挑开鼠腹，取了点肠壁组织抹在玻片上。
郑太医，您来看看。云苏微将铜筒递向人群里的灰袍老者。
太医令郑文昭正捻着胡须皱眉，听见召唤时差点被自己的官靴绊个踉跄。
他凑到目镜前，只看了一眼就像被雷劈了似的跳开，官帽都歪到耳朵上：妖、妖物！
这肠子上爬的是啥？
云苏微转动铜筒侧面的旋纽，将影像投到墙上——月光般的光斑里，密密麻麻的椭圆虫卵正随着玻片颤动，有些已经裂开，露出针尖大的白虫。
这叫赤线绦虫的卵。她的声音像敲在玉磬上，藏在没煮熟的兽肉里，或者被污染的井水里。
人吃了喝了，虫卵就在肠子里孵虫，虫子顺着血管爬进脑子......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发白的脸，到那时候，就不是发烧说胡话了，是要抠眼珠子、啃自己手腕的。
荒唐！郑文昭突然拔高声音，手指直戳云苏微的药箱，我太医院翻遍《千金方》《伤寒论》，何曾有这等怪病？
定是你冲喜不祥，引动邪祟！他身后几个年轻太医忙不迭点头，其中个留着山羊胡的还补了句：前日西院烧了柱高香，烟都没往上飘，直往井里钻，这分明是......
小桃。云苏微打断他，把我今早煎的药端来。
小桃从廊下捧来个粗陶碗，黑褐色的药汁表面浮着层油星。
云苏微接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郑文昭的山羊胡抖了抖：你、你这是做什么？
清瘟散，我配的。云苏微抹了抹嘴，指节敲了敲碗底，驱绦虫、清积热。
要是有毒，我现在该口吐白沫了。她盯着郑文昭煞白的脸，笑了笑，郑太医要是不信，不妨等七日。
要是七日里再没人染病......她的尾音突然冷下来，您说该怎么算？
郑文昭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往外走，官靴跟敲得青石板哒哒响：胡言乱语！
老夫去回王爷......
慢着。
一道发颤的男声从院外传来。
离玄烬歪歪扭扭地扶着门框，大氅拖在地上沾了泥，眼睛直勾勾盯着云苏微，口水顺着下巴滴在锦袍上：爱、爱妃......我、我眼睛疼......有蛇......蛇在爬......他突然抬手去抓自己的眼睛，指甲在脸上划出几道红印，救我......救我......
王爷！几个太医跪在地上，额头直磕青石板，是冲喜犯了忌讳！
王妃克夫啊——
云苏微却盯着离玄烬颈侧——那里的肌肉正以极规律的频率跳动，是刻意控制的抽搐。
她上前一步，食指扣住他手腕的内关穴，另一只手抽出银针，地扎进他头顶的百会穴。
离玄烬猛地僵住，口水还挂在下巴上，眼睛却突然清明了：嘶......微微，你扎这么深做什么？
王爷入戏太深。云苏微扯过帕子给他擦脸，声音里带了丝笑，赤线绦虫要爬进脑子，得在人体内养三个月。
您这才三日，装得也太急了。
离玄烬笑出声，抬手把自己弄乱的头发揉得更糟：本王这不是帮你试人心嘛？他扫了眼地上还跪着的太医们，嘴角勾了勾，莫忠，记好了——刚才谁喊最响。
老管家莫忠捧着个漆木匣子站在廊下，闻言低头在匣子上划了道印子。
几个太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涨红着脸爬起来，连官帽都忘了捡。
第五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刚爬上西院的玉兰树。
云苏微站在井边，手里捏着团用纱布包着的肉屑，腐臭味熏得她皱起鼻子。
这是她让阿青拆了井里的铜滤网，从最底层捞出来的——半片没煮熟的生肝，上面还沾着米粒大的虫卵。
王妃。阿青从院角转出来，声音压得很低，昨夜巡更，见春杏那丫头往膳房跑了三回。
她鞋底沾的泥跟后巷猪场的一个味儿。
云苏微捏着肉屑的手紧了紧。
春杏是二皇子侧妃的陪嫁丫鬟，上个月刚被塞到王府管采买。
她望着皇宫方向，那里的琉璃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淬了毒的刀。
去把春杏叫来。她转身往正院走，袖中银针硌得手腕生疼，就说我要谢她......送的。
第六日午后的阳光穿过廊下的竹帘，在云苏微的药箱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站在正厅中央，望着堂下密密麻麻的仆役，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药碗：清瘟散虽能止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缩着脖子的春杏，但王爷这几日为了属下们忧心，昨夜又咳了血......
堂下顿时响起抽气声。
云苏微垂眸整理药箱，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猎物的尾巴，终于露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