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废寨破庙的残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云苏微背靠着断墙坐下,药箱搁在膝头,借着月光翻开最里层的暗格——那里躺着套染着暗纹的玄色短打,正是从林半山尸身上剥下的夜枭军医服,衣襟处还凝着半块黑褐色血痂。
陈骁蹲在门口,斩马刀横在膝头,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医帅,这药...他指了指她掌心那团灰绿色药粉,您说这失魂散能让人看着像中了慢性毒?
云苏微用银针挑开药粉,指尖在人中穴轻轻一点,这是用曼陀罗花和钩吻草配的,抹在唇周能让唇色发乌,刺面部神经...她突然用银针在自己颊侧一扎,原本白皙的皮肤霎时泛起病态的蜡黄,眼尾的红痣都跟着褪了颜色,这样看着就像被毒侵蚀了三五个月。
石夯从灶膛里扒拉出半块烧红的炭,凑过来照她的脸:真像!
我老家隔壁的刘婶中了耗子药,就是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又压低声音,可万一他们用刑...
用刑才好。云苏微将药粉仔细涂在指尖,我越抗打,他们越信我是真的被灭口。她突然抓住石夯的手腕,将半瓶安神散塞进他掌心,若我三日内没消息,带着这个去见监国,就说...就说我在等一盏灯。
陈骁猛地攥紧刀柄,刀鞘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医帅,七殿下的密信说地下兵库有蛇毒,您非得亲自...
陈小旗。云苏微突然笑了,手指抚过他铠甲上的凹痕——那是前日替她挡箭留下的,你跟了我三个月,可见过我做没把握的事?她站起身,夜枭服的暗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去把马牵到西墙根,记得用布包马蹄。
陈骁喉结滚动两下,最终重重抱拳:末将遵命。他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将灶膛里的余烬吹得星星点点,落在云苏微脚边,像极了她前世手术灯落下的光斑。
后半夜的雪停了。
云苏微躺在废寨外的雪地里,睫毛上凝着白霜,右手死死攥着半页染血的密录——那是她用系统里的仿宋笔锋伪造的,影阁与张大学士的账目往来,墨迹里掺了朱砂,看着像从伤口里渗出来的。
报——这边有个活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
云苏微闭着眼睛,听见皮靴碾过积雪的声响,听见刀尖挑开她衣襟的冷意,听见有人骂骂咧咧:奶奶的,夜枭的军医?
醒了。有人扇了她一巴掌,力道不大,却正好打在她用银针刺激过的神经上,疼得她猛地抽气。
她缓缓睁开眼,眼神涣散得像团雾:我...我是林半山的师妹,奉命查账...她咳了两声,指缝里渗出血沫,他要灭口...说我看到了执灯使的密信...
敌将的刀尖抵上她咽喉:林半山半年前就死在青崖关,你拿什么证明?
云苏微颤抖着举起那半页密录,指尖的失魂散蹭在纸角:这是...影阁给张大人的...买马钱...她突然剧烈抽搐,灯...灯不灭,影不散...执灯使...知道真相...
帐外传来亲兵倒抽冷气的声音。
敌将眯起眼,刀背重重砸在她肋骨上:给我打!
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皮鞭抽在身上的声响混着雪粒砸在帐布上的声音。
云苏微数着鞭数,第七下时,她吐出口血沫,正好溅在敌将官靴上:执灯使...要见的是活口...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敌将的刀落地,云苏微眯起眼,看见一道玄色身影掀开帐帘,月光从他身后漏进来,在地上投下瘦长的影子——像极了太医院那株百年银杏,在某个暴雨夜被雷劈断的树影。
退下。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我来审。
敌将的靴底擦过地面,帐门重新落下。
玄衣人摘下青铜鬼面,露出一张清瘦的脸,眉骨处有道旧疤,从额角斜贯到下颌。
云苏微盯着那道疤,突然笑了:杜院判,当年您在太医院替我娘诊脉时,可没这道疤。
杜仲元的手指猛地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娘?
柳映雪?他松开手,从怀中摸出半块玉珏,当年她被云鹤年逼死时,手里攥着半块这样的东西。
云苏微扯开衣襟,胸前的红痣下,一道淡青色的烙印清晰可见,纹路与杜仲元的玉珏严丝合缝。
帐外的更鼓敲了两下,杜仲元突然松开手,转身时斗篷扫过她的脸:明早跟我去兵库。
地下兵库的潮气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
云苏微跟着杜仲元穿过层层铁闸,脚边躺着不少伤员,有的断了腿,有的脸上缠着渗血的布。
她蹲下身给个断指的小兵包扎,银针在他脊柱第三截轻轻一刺——系统投影出的神经编码图在她眼底闪过,三更南仓,焚粮突围几个字随着药粉渗入皮肤。
医娘,水...
云苏微抬头,看见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被铁链锁在墙角,左耳垂后有块朱砂色的胎记,形状竟与她胸前的玉珏分毫不差。
她指尖一颤,药箱地掉在地上。
老妇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姑娘,你...你像极了我家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阿阮?云苏微脱口而出,我娘的陪嫁丫头阿阮?
老妇突然剧烈咳嗽,铁链撞在墙上叮当响:夫人...夫人说过,若有一日见着带玉珏印的孩子...要...要告诉她,当年的胎死腹中...
闭嘴!
云苏微猛地转身,看见云承宇披着染血的铠甲站在阴影里,手中提着她的药箱,箱面上苏济堂三个金字被血渍糊得模糊。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像生锈的刀:你以为我查不到你伪装夜枭?
可你知道吗?他逼近两步,药箱上的血滴落在她脚边,一旦南仓起火,他们会把这三百俘虏全做成肉盾!
云苏微望着他铠甲下露出的半截银甲——那是北境军特有的玄铁鳞甲,前日她还在系统里查过,这副甲胄该穿在保家卫国的将军身上,而不是替敌军看押俘虏的叛徒身上。
她伸手摸向药箱,指尖触到云承宇掌心的老茧:那你告诉我,这三年你放走多少边民?
又亲手签了多少处决令?
云承宇的手突然收紧,药箱上的铜扣硌得她生疼。
他望着她眼底的冷光,像看见十二岁那年,他把她推进冰窟窿,她爬上来时也是这样的眼神——没有哭,只是盯着他,直到他把藏了三天的糖人塞进她手里。
拿去吧。他突然松开手,药箱砸在她脚边,这一次...按你的规矩来。
云苏微弯腰捡起药箱,火折子在掌心擦出火星。
她望着云承宇身后铁闸外的月光,轻声道:承宇,有些灯,该灭了。
火折子扔向南仓的瞬间,云承宇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极轻的哽咽:姐,别让我...非得杀你。
烈焰腾起的刹那,苏济堂的布幡从药箱里被气流卷到空中,染血的金线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当年她在定国公府后园,举着布幡跑过积雪时,母亲站在廊下笑着喊微儿慢些的模样。
地下兵库的木门地炸开,陈骁的斩马刀劈开铁锁的声响混着石夯的吆喝传来:医帅——
云苏微望着越来越近的火光,摸了摸胸前的玉珏烙印。
她知道,这把火烧的不只是粮草,更是影阁百年的阴谋;而她要做的,从来不是逃,是亲手把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人,全拽到这团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