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府的药香裹着夜露渗进窗棂时,云苏微正伏在案前整理《疫后病案录》。
羊脂烛台在她身侧投下暖黄光晕,笔尖划过竹纸的沙沙声里,她忽然顿住——第三页右下角的三个名字,像三根细针扎进视网膜。
小满子、阿牛、巧姐儿......她指尖抚过墨迹未干的记录,这三个半月前因感染时疫服用过伪镇疫丹的孩童,今日竟被里正先后上门告知:夜里总蹬被子,手脚硬得像木棍,哭起来直抽抽,像是中了邪。
云苏微抽开最下层的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从各药铺查抄来的残药渣。
取了三小撮分别放进琉璃盏,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时,她的睫毛猛地一颤。
检测到蚀心瘟母株同源毒素,经提纯改造,潜伏期三十至四十日,渐进性噬神......
的一声,琉璃盏磕在案上,震得烛火晃了晃。
云苏微盯着化验单上的荧光数据,后颈泛起凉意——蚀心瘟是她前世在西南疫区见过的恶性传染病,原株需通过蚊虫叮咬传播,可这改良后的毒素,竟能混在药丸里被人主动服下?
王妃!
急促的拍门声惊碎了夜的静。
云苏微刚起身,门就被撞开,许怀安裹着一身冷风冲进来,额角的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小满子......小满子呕血了!
我给扎了人中穴都没醒,脉象......脉象像三根断了的琴弦!
她的药箱弹开,银针、消毒剂、急救丹被精准抓进掌心。
离玄烬不知何时立在廊下,玄色大氅被风卷起一角,见她冲出来,伸手扣住她手腕:我跟你去。
不用。云苏微反手握住他指尖,义塾那边人多眼杂,你留在府里盯着太医院动向。她顿了顿,又补了句,等我回来,给你看样东西。
离玄烬的拇指摩挲她手背上的旧烫痕,最终松开:陈骁带了二十个暗卫守在义塾后巷,有事吹玉哨。
马蹄声撕碎夜色时,云苏微的车帘被风掀起一角。
她望着车外飞掠的树影,想起三日前在街头派发避瘟丹时,小满子攥着她衣角问:师父,这药是不是和坏叔叔给的糖豆不一样?当时她只当是孩子怕苦,如今想来,那糖豆......怕就是掺了毒的伪镇疫丹。
义塾的草棚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云苏微刚掀帘,就听见棚内传来压抑的抽噎——小满子的娘抱着浑身抽搐的孩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掌心:他昨夜喊着腿疼,吐的血里......血里有黑渣!
草席上的小人儿蜷成虾米状,原本圆乎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关节扭曲得像被折断的枯枝。
云苏微搭脉的手指刚触到他手腕,就被烫得缩回——体温高得反常,脉跳却虚浮得像游丝。
取冰魄草!她扯开小满子的衣领,银针对准百会穴精准刺入,许怀安,准备显毒剂。
银针入穴的瞬间,小满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嚎,嘴角溢出黑红黏液。
云苏微蘸着消毒剂抹过他舌下,紫红涟漪立刻顺着舌苔扩散,像团要烧穿口腔的火。
最近他吃过什么?她声音冷得像浸了冰。
许怀安喉结动了动:义塾的灶上......熬了粗盐米汤。
说是淮安府新拨的惠民盐,比寻常盐便宜三成......
云苏微的瞳孔骤缩。
她扯下腰间的银勺,从灶上瓦罐里舀了勺盐粒,对着晨光细看——雪白色的盐粒里,混着几丝几乎看不见的晶亮粉末。
陈骁!她转身甩出腰间玉哨,封锁厨房,所有盐袋、炊具原样封存。
系统分析的蓝光在识海亮起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砷化物、未知生物碱、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蚀心瘟残毒。
好个移花接木。她捏着盐粒的手指关节发白,把毒藏进盐里,藏进百姓的一日三餐。
第二日卯时三刻,金銮殿的龙涎香里飘进几分冷意。
云苏微捧着玉盘站在阶下,盘里那块黑血块在晨光里泛着死灰——那是小满子昨夜咳在她帕子上的。
七王妃越矩了。太子端着茶盏,眼尾微挑,盐政乃户部要职,岂容妇人置喙?
太子殿下可知,这血块里有什么?云苏微掀开帕子,黑血在玉盘里洇开,砷化物、蚀心瘟残毒,还有......她抬眼直视龙椅上的皇帝,淮安府惠民盐里的毒。
殿内响起抽气声。
她向前一步,袖中《疫后病案录》被攥出褶皱:昨夜我翻遍近三月病案,凡食用过惠民盐的百姓,已有十七人出现肢体僵硬、夜啼惊厥之症。
那孩子哭着问我是不是不配活着时......她的声音突然发颤,臣妇想问诸公,这盐政,到底是惠民,还是惠了谁的命?
龙椅上的皇帝放下茶盏,青瓷与檀木相撞的轻响里,他盯着玉盘里的黑血看了半炷香。
最终,朱笔在奏折上重重一点:着七王为巡盐使,七王妃为钦差医正,南下两淮。
谢陛下。云苏微垂首时,瞥见太子攥着朝珠的指节泛白。
南下的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七日。
第七夜投宿驿站时,云苏微刚掀帘就愣住——院外排着数百号人,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脸上、手上布满盐霜结晶的裂痕。
王妃救命!最前头的老灶户地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让人心惊,我们背盐的汉子,膝盖早烂得像蜂窝,可最近......最近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云苏微蹲下身,指尖按上他变形的膝盖——关节肿大如瘤,皮肤下隐约可见青紫色的脉络。
她抬头看向许怀安:取软骨散。
这是软骨萎痹症。她一边调配药膏,一边高声道,长期摄入含毒的盐,毒素侵蚀筋骨,先是腿疼,接着腰弯,最后......她顿了顿,连呼吸都要靠人扶。
人群里传来压抑的抽泣。
云苏微将药膏抹在老灶户膝头,抬头时见陈骁站在院门口,朝她使了个眼色。
是夜,驿站后堂的烛火一直亮着。
云苏微翻看着许怀安整理的诊脉记录——九成盐工都有类似症状。
她提笔在账册上写下:盐非罪,贪吏与蛊毒合谋,才让白晶成了催命符。
王妃。陈骁掀开门帘,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淮安码头昨夜有艘货船卸货,搬运工戴麻布口罩,箱子上印着胡记干货
云苏微的笔停在半空。
她取出前世资料库里的走私记录——胡记干货是西南毒贩常用的伪装,专运矿物提炼物。
她蘸了滴解毒汤在盐样上,无色液体突然泛起幽绿荧光。
找到了。她望着窗外渐急的雨势,低语,你们用盐养蛊,我就用医破蛊。
马蹄声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像是暗哨撤离的信号。
云苏微合上账册时,药箱深处传来细微的震颤——那枚跟着她穿越而来的微型药鼎,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雨幕南边,淮安盐场的晒盐池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像无数双等着看她笑话的眼睛。
而她的药囊里,新制的解毒丹正裹着药香,静静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