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尘呼吸微滞。
或许没错。
但他选择的方式,投靠一方诸侯,卷入这天下争霸的棋局,本身就是在玩火。
他低估了自己那早已被尘封的“玄机先生”名号所带来的影响力,也低估了诸侯们的贪婪与偏执。
靖北王为他复仇,提供了平台,他付出才智,这本是一场交易,甚至带有一丝知遇之恩的温情。
可当这份交易的成本是可能点燃一场生灵涂炭的大战时,其重量瞬间变得让他难以承受。
他想起父亲墨守诚。
那个一生谨小慎微、只想教书育人的老实人,最终却因儿子的才华而惨死。
父亲临终前那句“世间浑浊,勿轻示人……”的遗言,此刻如同惊雷,在他耳边反复炸响。
他以为自己隐姓埋名,化名莫尘,便是遵从了父亲的遗训。
可如今看来,他终究还是踏入了这浑浊的漩涡,甚至掀起了更大的风浪。
“我……我究竟该怎么做?”尘闭上眼,指尖微微颤抖。
他仿佛能看到父亲失望而担忧的眼神。
他尽量调整呼吸,努力平稳情绪,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宸州的夜景依旧祥和。
楼下偶尔传来小贩清晰的叫卖声,夹杂着行人平稳的谈笑。
远处蒙学的读书声依稀可辨,那是对未来的希望,而非乱世的哀鸣。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拷问他。
他原本投靠靖北王所秉持的“正义”与“理想”,在可能引发的战争惨状和眼前宸州实景的双重冲击下,开始动摇、碎裂。
“先生,床铺好了,您……”青松铺好床,回过头,却见莫尘脸色苍白地站在窗前,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痛苦与彷徨,不由得吓了一跳,“先生,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莫尘缓缓转过身,看着青松单纯担忧的脸庞。
这个孩子,是他从路边捡到的孤儿,也是他不想再看到世间有更多像青松一样失去依靠的孩子,才最终决定出山的动力之一。
可如今,他的出山,却可能制造更多这样的悲剧。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声音在他心中呼喊:错了!这条路或许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我没事,青松。”莫尘的声音有些沙哑和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只是想到一些事情。天色不早了,你先睡吧。”
他需要独自待一会儿,在这片异乎寻常的宁静灯火下,好好思考一下,自己未来的路,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他是否还有机会,以另一种方式去平息?
而此时,宸州府衙的书房里,如意也对那位玄机先生充满了好奇。
一位能够引发大战的谋士,能让两位枭雄如此争夺,必有过人之处。
只是不知比起宸州学院里那些埋头钻研、不断推出新成果的学者们,又孰高孰低呢?
“或许,等时机合适,也该派人去问问那位先生,靖北王给出了什么条件,也许我宸州可以……加倍?”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意便将其暂放一旁。当前首要,是应对好眼前的这场的风波。
她心里清楚,玄机不过是西凉王发难的借口,实际上不管有没有这个玄机在,西凉王和靖北王都早晚有一战。
所以,目前这个局面她虽然有些惊诧,但并不是没有预想过。
如意重新坐回案前,稍微构思便铺开一张质地细腻、印有暗色宸州水纹的专用信笺,提笔蘸墨,略一沉吟,笔尖便如行云流水般舞动起来。
字迹清丽而有力,措辞经过精心打磨:
西凉王钧鉴:
大哥手书奉悉,感念大哥信重,不远千里,赐教于云澜。信中所言之事,云澜亦有所耳闻,靖北所为,确有不妥之处,竟行此夺人所好、断人机缘之举,令人扼腕。
殿下之愤懑,云澜虽未能亲身感同,然亦能体谅一二。
宸州与西凉,虽山川间隔,然素来互通有无,各守疆土,相安无事。
大哥雄才大略,坐镇西陲,威震戎狄,如意向来钦佩。今靖北恃强,先扰大哥清听,夺大哥渴求之大才,其行不义,其心可诛。于情于理,云澜皆当与殿下同仇敌忾。
然,(笔锋在此稍顿,墨迹略深)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宸州和平未久,百业待兴,根基尚需稳固,黎民甫得安康,实不忍轻启战端,重陷百姓于水火。
若贸然兴师远征,恐非智者所为,亦负我麾下将士,盼大哥明鉴。
然大哥之敌,亦为宸州之患。宸州虽不能即刻遣一兵一卒越境相助,但亦愿为友邦略尽绵薄之力,以表同盟之谊。
我宸州工坊所产之精良军械、库府所储之充裕粮草、以及疗伤有奇效之药物,若殿下有所需,可开辟专用商道,以市价之七成,优先、足量供应于西凉。
此举既可助大哥强军备战,亦可不显山露水,免于过度刺激各方,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至于那位引得风云变色的“玄机先生”……(此处笔触显得格外意味深长)云澜亦好奇不已,竟不知世间尚有如此奇才,能令殿下与靖北王皆如此倾心。
若有机会,云澜倒真想请教一番。想必大哥对其了解远胜于我,若有关于此先生之趣闻轶事,愿闻其详。
区区之言,皆出于肺腑。
望大哥能体谅云澜作为一个女子,战战兢兢之难处,亦能理解宸州维护本方安宁之苦心。愿你我双方情谊长存,互通有无,各守太平。
宸州 云澜 谨上
如意写完,轻轻吹干墨迹,又检查了一遍。
这封信,语气恭敬,充分表达了理解和支持,甚至提供了实质性的“帮助”,但核心立场毫不松动——不出兵。
同时,巧妙地将军火贸易的利益诉求包装成对盟友的支援,最后再以对“玄机先生”的好奇看似不经意地点了一下,既满足了打探消息的心思,也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就这样吧。”她将信装入特制的信封,火漆封缄,交给等候的女卫,“以最快速度,秘密送达西凉王手中。”
她很好奇,西凉王收到这封“诚意满满”却又拒绝直接下场的回信后,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暴跳如雷,还是能冷静下来,抓住她抛出的这根带着诱饵的橄榄枝?
无论如何,宸州的利益,在这一轮交锋中,必然是她最先维护的。
下一步,就看西凉与靖北如何落子了,而她,将稳稳坐在宸州,静观其变,待价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