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捡起纽扣,凑近烛光仔细查看,纽扣内侧赫然錾着一个“刘”字。
刹那间,老秦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县令见状,脸色骤变,急忙捡起纽扣。
这正是刘霸天锦袍上独有的鎏金纽扣,当年刘霸天强占王寡妇桑田时,王寡妇拼死反抗,曾扯下过一颗。
公堂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影,映得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难道商三官早在那时就……”
县丞刚开口,话还未说完,就被堂外一声通鼓的炸响打断。
守夜衙役一路小跑,高声通报:“李文锡求见!”
话音未落,李文锡已一袭素袍,神色匆匆地闯进公堂,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灵位。
“学生要认领亡妻!”
他的声音沙哑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刚从地狱里挣扎着爬出来。
众人听闻,一阵哗然。
县令用力按住惊堂木,疑惑地看向李文锡:“你妻子不是失踪多日了吗?”
“她在此。”
李文锡微微颤抖着手指,指向停尸板。
“请大人赐还遗体,容学生为她择日下葬。”
仵作老秦突然低呼一声:“不对!”
他指着尸体的手腕,眉头紧皱。
“此人身形与商三官不符,指甲缝里也没有染料痕迹。
三姑娘常年习武,指节分明,可这……”
老秦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好个忠贞夫君,倒比本官来得还快。”
刘府管家赵德昌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我家老爷遇刺身亡,正要查证凶器。”
李文锡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袖中的匕首悄然滑过指尖,眼神警惕。
就在此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尸体胸口突然渗出暗红的血珠,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蓝光。
暴雨倾盆的乱葬岗,泥水四溢。
李文锡失魂落魄地跪在泥泞里,双手疯狂地刨着土,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混着雨水冲刷成一道道血线。
“三姑娘,回家了。”
他声音哽咽,费力地抖开裹尸布。
就在这时,月光忽然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尸体上。
李文锡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该僵硬的“尸体”竟微微动了下手指!
暗处传来一声轻咳。
李文锡猛地回头,只见商母拄着拐杖,静静地立于老槐树下。
她脚边的竹篮里堆满了草药,老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宛如一把淬毒的剑。
“曼陀罗粉混僵蚕,”
老妇人声音沙哑,打破了寂静。
“能让人十二时辰脉息全无。”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缓缓点向尸体脖颈,“瞧仔细些。”
李文锡颤抖着伸手去探鼻息,却摸到三官颈侧一道结痂的刀痕。
那根本不是自缢的勒伤,而是被白绫里暗藏的细刃所割!
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向李文锡涌来:那夜,绣楼之上,白绫随风飘荡,三官悬梁的身影印入他眼帘。
可细细回想,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踢翻的凳子,甚至连裙裾都整齐得有些不合常理。
“他们想让她死得像个烈女。”
商母缓缓掀开尸体的衣襟,锁骨下方赫然有道陈旧的疤痕。
“这是七岁那年她练剑走火入魔留下的。”
李文锡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想起那个雪夜,自己躲在屏风后偷看。
小三官赤着脚在梅花桩上飞奔,剑锋划破冰凌,寒光映照着她眉眼清亮。
“为什么不救她?”
李文锡声音发颤,带着一丝质问。
“救?”
商母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无奈与悲愤。
“你以为我为何要配制假死药?
刘家耳目遍布全城,我若早一步动手,今日躺在这的就不止一个了。”
远处传来阵阵犬吠。
李文锡突然将尸体横抱而起,语气坚定:“我知道有个地方……”
三官苏醒那日,窗外有白鹤掠过祠堂飞檐。
羽翼拍打声惊醒了檐角的铜铃,“叮咚”声里混着她断续的呻吟。
“刘家虽倒,余党尚在。”
她嗓音嘶哑,虚弱地攥住李文锡的衣袖,“我不能活。”
李文锡没有说话,他突然掀开衣箱,捧出一套男子襕衫。
“浙东有海商姓李,正缺个记账的侄儿。”
织物簌簌展开,暗纹里藏着玄机,是防伪的双面提花。
妆镜前,三官看着自己喉结处的假皮,忽然笑了。
原来李文锡早备好了人皮面具,连路引都仿了官印。
那些深夜研墨的时光,他竟在临摹户部大印。
“其实……”
李文锡耳尖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那晚我认出你了。
《荆轲刺秦》的唱腔,全城只有商小姐会转那个调。”
他伸手替她整理鬓角,袖口露出半截伤疤,那是当年为护她而留。
三官怔住。
记忆瞬间闪回到及笄礼上,少年书生不慎跌落戏台,却仍紧紧抱着她的诗集不放。
那时他笑着说:“商姑娘的剑法再好,也敌不过世道人心啊。”
此刻她抚过伪装的喉结,忽而轻哼一声:“那你可知,我为何要在白绫里藏刀?”
李文锡微微一笑,取出一封密信。
“刘霸天的罪证,浸了曼陀罗汁液。
你若当场暴毙,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他点在信纸某处。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漕运账目上的朱砂印,遇热显形。”
窗外,白鹤又鸣。
三官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白鹤折翼,犹可重生;
凤凰涅盘,方得自在。
三年后,有游商在泉州港见过这对夫妻。
男子清瘦,总是静静地望着北方的海;
女扮男装的账房先生手背有疤,却写得一手锦绣文章。
诸葛城外的荒坡上,李文锡立的衣冠冢前,年年清明都会出现新鲜的白鹤翎毛。
有人说深夜见过商母在碑前烧纸,火堆里偶尔传来少女的清唱:“我身似雪刃,心作长明灯......”
那夜,海上起了大雾。
李记商行的货船即将启航,账房先生倚栏远眺。
“你说刘家余党会不会追来?”
“放心。”
船舱走出个戴帷帽的女子,正是商三官。
“我在最后一批瓷器里做了手脚,用的是当年他们对付我的手法。”
海风轻轻卷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耳垂上新愈的针孔。
这是每月必须经历的解毒过程,代价是永远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忽然有人轻叩船舷。
暗号对上后,递来一封密信:“京中来报,御史台已重审刘案。”
商三官展开信笺,月光在她掌心流转。
“看来,该让某些人尝尝‘诈尸’的滋味了。”
她转身望向大陆方向,眸色如墨。
“你说,若有个‘死人’突然出现在刑部大堂......”
身后传来轻笑:“夫人莫急。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先教属下们唱段《白蛇传》如何?”
涛声阵阵,淹没了最后一句戏词。
远处灯塔亮起,恍惚间似有白鹤掠过桅杆,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振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