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妖藻在血脉中疯狂流窜、啃噬。
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被亿万冰针反复穿刺,又麻又痛,深入骨髓。
冰冷的麻痹感从四肢末端向上蔓延。
汪魁山仅凭着一股求生意志在妖藻丛中跌跌撞撞地向前爬行。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被毒藻倒刺撕裂的伤口,鲜血混着幽蓝色的毒液,在他身后拖出一条断续而刺目的痕迹。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浓密的幽蓝色,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
汪魁山精神一振,拼尽最后力气向前一扑!
“哗啦……”
身体冲破最后一层妖藻的阻隔,重重摔落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底砂砾地上。
刺骨的寒意和无处不在的水压,瞬间包裹全身。
他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早已远离了凝香苑那人工雕琢的华丽,更非澄渊殿的粗犷。
黑色礁石如同巨兽矗立,缝隙间,生长着一些暗淡无光的普通水草,随着水流无力地摇曳。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零星几点不知名水藻,发出的惨绿幽光。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水流自身低沉的呜咽,在礁石间回荡。
钱塘水府的边界!
汪魁山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攫住。
边界之外,是更浩瀚、更凶险、更茫然的未知水域。
以他如今油尽灯枯、身中剧毒的状态,又能逃多远?
“嗬……嗬……”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和冰寒的麻痹。
视野开始模糊,发黑。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再次栽倒。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身侧的砂砾地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动。
“沙…沙沙…”
汪魁山勉力侧过头。
只见一处礁石阴影下,砂砾被缓缓拱开,一个灰扑扑的、布满褶皱的“石块”探了出来。
那“石块”缓缓伸长,露出一个布满深深皱纹、长着稀疏白须的…头颅?
紧接着是覆盖着厚厚苔藓的背甲,和四只同样布满褶皱、短而有力的爪子。
竟是一只体型异常硕大的老龟!
它的龟壳呈现出一种历经无数岁月的暗沉灰色,布满深刻的纹路和层层叠叠的苔藓水藻,仿佛与这水底礁石已融为一体,不知多少岁月。
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此刻正平静地、带着一丝探究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汪魁山。
汪魁山心头警铃大作,想握拳,手指却只微微抽搐了一下。
难道刚离龙潭,又入龟口?
老龟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备,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它没有靠近,只是仔细打量着汪魁山身上被噬魂妖藻撕裂的伤口,和流出的幽蓝色毒血。
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来自凝香苑的甜腻花香,和妖藻的阴冷腥气。
“钱塘水府……玄珠夫人座下的噬魂妖藻……”
老龟竟然口吐人言!
声音极其苍老、沙哑、缓慢,像是两块锈蚀的磨盘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尘埃。
“能从中挣扎而出……凡人,你命很硬。”
汪魁山心中惊骇更甚,强撑着嘶声道:“你……是谁?”
老龟没有直接回答,它慢吞吞地爬近了几步。
伸出布满褶皱的头颈,凑近汪魁山手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妖藻伤口,仔细嗅了嗅那幽蓝色的毒血。
浑浊的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此毒蚀骨侵魂,非水府特制的‘寒髓散’不能解。”
老龟的声音依旧缓慢,“你……想去何处?”
“家……回……家……”
汪魁山意识模糊,几乎是本能地吐出这两个字,眼前晃动着妻子温柔的笑容和儿子士秀那双清澈期盼的眼睛。
“家?”
老龟似乎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缓缓道,
“陆路已被水府巡波使封锁,水路……以你如今之状,不出十里,必被水府豢养的‘嗅血鲛’追上,撕成碎片。”
汪魁山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深渊。
难道真的无路可逃?
老龟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昏暗的水域,望向更遥远的西南方向。
“若想搏一线生机……唯有一条路。”
它缓缓开口,语速慢得让人心焦。
“向西南……去八百里洞庭。”
“洞庭?”
汪魁山精神一振,那是大湖,或许有生机!
“莫急。”
老龟打断他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声音带着沉重的告诫。
“洞庭,非善地。
其水府之主虽不显,然湖中盘踞着三头千年鱼精,凶戾更甚钱塘!
它们自号‘翻波三圣’,横行无忌,便是钱塘水府旧部得罪了龙君逃至彼处,也常被它们捕食,视作血食资粮……”
汪魁山的心再次揪紧。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然……”
老龟话锋一转,那浑浊的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
“此三妖有一怪癖,酷嗜‘蹴鞠’之戏。
常于月圆之夜,浮出水面,铺席宴饮,以‘鱼胞球’为戏。
你若能……投其所好,或能……
暂得喘息之机,伺机远遁。
此乃火中取栗,九死一生。如何抉择,在你。”
蹴鞠?
又是蹴鞠!
汪魁山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绝伦之感。
这水中妖物,竟也好此人间之戏?
这究竟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毒气弥漫的身体,感受着那不断侵蚀意志的麻痹和剧痛。
回望钱塘水府的方向,玄珠夫人那怨毒的尖啸和敖青阴冷的目光仿佛仍在身后。
前方,是更凶险的洞庭鱼精。
没有退路!
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在汪魁山濒死的眼底燃起。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龟,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去洞庭!请……请指路!”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抓住!为了再见妻儿一面,龙潭虎穴,他也闯了!
老龟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有一丝怜悯,又似有一丝赞叹。
它缓缓调转身躯,厚重的龟甲摩擦着沙砾,发出沙沙的声响。
“随……我……来……”
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死寂的礁石间缓缓飘散,指引着一条通往更凶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黑暗水道。
汪魁山咬紧牙关,拖动麻木沉重的身躯,一点一点,跟在那缓慢移动的灰暗背甲之后,没入前方更加幽深、更加不可测的黑暗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