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胡远山授课完毕,见王鸿儒在花园中与女儿王婉如说笑着修剪花枝。
王婉如年方十八,生得眉目如画。
一身藕荷色罗裙,衬得她亭亭玉立,正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朵开得最盛的月季。
胡远山看得一怔,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王婉如闻声抬头,见是胡远山,脸颊微微一红,福了一礼便转身回房。
“先生怎的如此不小心?”
王鸿儒拾起书卷,见胡远山脸色异样,不禁问道。
胡远山定了定神,勉强笑道:“一时失神,让老爷见笑了。”
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自他见到王婉如的第一眼起,便被她的温婉娴静所吸引,只是碍于身份,一直深埋心底。
如今见她巧笑倩兮,更是情难自已。
此后几日,胡远山时常魂不守舍,授课时也频频出错。
王承业好奇地问:“先生,您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胡远山勉强一笑:“无事,许是近来有些劳累。”
他知道,自己对王婉如的情意,已是难以抑制。
终于,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他来到王鸿儒的书房,欲言又止。
“先生有何事?但说无妨。”
王鸿儒见他神色凝重,便放下了手中的账本。
胡远山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晚生有一不情之请,望老爷成全。”
“先生请讲。”
“晚生……”胡远山的声音有些颤抖,“晚生倾慕令爱婉如小姐已久,不知老爷可否……可否将小姐许配给晚生?”
王鸿儒闻言,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溅湿了账本。
他怔怔地看着胡远山,心中一片混乱。
他从未想过胡远山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更未想过人狐之间竟能联姻。
“这……”王鸿儒面露难色,“先生,此事……容我三思。”
胡远山见他迟疑,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依旧恭敬地说:“多谢老爷。
晚生静候佳音。”
说罢,便转身离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落寞。
王鸿儒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一场风波,恐怕难以避免了……
胡远山告假三日未归,王鸿儒心中正有些忐忑,忽听门房来报,说有位骑黑驴的客人求见。
他走到前庭,只见拴在槐树下的黑驴毛色油亮,正悠闲地啃着地上的青草。
蹄腕处却缠着圈若有若无的银线,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在下陈仲明,见过王老爷。”
来客掀袍行礼,腰间玉佩随动作轻晃,发出清脆声响。
这人五十余岁年纪,头戴万字巾,身着团花锦袍,手指上戴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言行举止透着股久居上位的雍容。
待仆人奉上清茶,陈仲明用茶盖拨了拨浮沫,开门见山:
“今日登门,专为胡远山提亲而来。
我与他乃世交,知他对令爱婉如小姐情深意切,特来做这个月下老人。”
王鸿儒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杯沿与桌面碰出轻响:
“陈先生美意王某心领。
只是我与胡先生情同莫逆,若结为姻亲,反生嫌隙。
况且小女已与城南李家定亲,此事断不可行。”
他刻意拔高了“定亲”二字,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
“王老爷何必瞒我?”
陈仲明放下茶盏,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李某前日已因贪墨下狱,令爱婚事早成泡影。
胡家虽非尘世望族,却也是累世簪缨的仙家大族,论门第、论才学,哪点配不上王家?”
王鸿儒见谎言被戳破,索性放下伪装:“陈先生非要我说得明白?胡先生乃异类,人狐殊途,小女断不能嫁!”
“异类?”陈仲明猛地站起身,锦袍袖口扫翻了桌上的茶盘,青瓷碎片溅在王鸿儒鞋面上。
“我倒要问问,是胡家法术傍身能保家人平安,还是你王家靠着几亩薄田就能高枕无忧?”
他说话时,袖口隐隐露出簇白花花的狐毛。
王鸿儒惊退半步,撞在博古架上,身后的青花瓷瓶摇晃着险些坠落:“你……你也是狐族?”
“放肆!”陈仲明眼中闪过幽绿光芒。
他突然伸手,扼住王鸿儒手腕,指力大得如同铁钳。
“今日这亲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来人!”王鸿儒忍痛大喊。
护院们持着棍棒冲进来时,陈仲明已化作一股青烟,只留下那匹黑驴在院中打转。
王忠上前牵驴,那畜生却突然口吐人言般嘶鸣,猛地倒地化作只拳头大的草虫,翅膀上还沾着片锦袍碎片。
“老爷,东墙外来了好多……好多拿兵器的狐狸!”
小厮连滚带爬地禀报。王鸿儒登上角楼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狐群列阵于墙外。
为首的赤狐身披铁铠,前爪握着柄寒光闪闪的方天画戟。
身后跟着的狐兵有的骑在斑斓猛虎背上。
有的张着雕花木弩,箭镞在日光下泛着蓝汪汪的毒光。
“王鸿儒速速出降!”
赤狐口吐人言,声音震得墙砖簌簌掉落,“若不答应婚事,我等便火烧你这王家大院!”
话音刚落,几只黄狐便抬着“油桶”上前,桶中散发出的却不是油味,而是浓郁的槐花香气。
“休要猖狂!”
健壮仆人王武手持枣木扁担冲出院门,身后家丁们举着锄头、铁叉紧随其后。
狐兵见状齐鸣号角,声如鬼哭。
双方刚一接触,王武便觉得手中扁担变得滚烫。
定睛一看,对面狐兵的方天画戟,竟化作了棵高粱秆,上面还挂着片虫蜕。
“它们的兵器是假的!”
王武大喊着挥扁担扫倒一片“狐兵”,那些毛茸茸的躯体,落地后纷纷变成了扎着彩布的草人。
狐群见伎俩被拆穿,顿时阵脚大乱,化作无数流萤四散飞去。
地上只遗落着几支“狼牙箭”,捡起一看,竟是田间常见的青蒿秆。
王家人哄笑着打扫“战场”,将高粱秆和草人堆在院角焚烧。
王鸿儒却望着空中消散的流萤,眉头紧锁。
胡远山向来行事磊落,怎会用这等儿戏般的法术?
他蹲下身捡起片狐毛,放在鼻尖轻嗅,竟闻到股熟悉的檀香气息,那是胡远山书房里常燃的“沉水香”。
“老爷,您看这是什么?”
王忠递来块从草人身上掉下的玉佩,正是陈仲明腰间那枚羊脂玉扳指。
玉扳指触手冰凉,上面竟刻着个小小的“胡”字。
王鸿儒握着玉佩,望着西方天际的火烧云,喃喃自语:“远山啊远山,你这唱的是哪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