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清晨,卖豆浆的阿婆刚把铜盆搁在井沿,就听头顶传来清越的鹤鸣。
她抬头望去,一片银雾般的云霭被一柄玉梭划开,现出一艘流线型的银白云舟。船身刻满流动的金纹,在晨光下晃得人眼花。
“天上来客了!”挑菜担的老张头惊得撞翻竹筐,青笋滚了一地。
东岭城的百姓陆续从门里探出头,有人攥紧怀里的《东岭居民守则》,有人摸向腰间挂的“合规监督”木牌——都是去年便民站推行“全民知法”活动时发的。
云舟在城主府上空悬停,船首走出三人。
中间老者身着月白律纹长袍,腰间玉牌刻着“天规院”三字,左右各立一名持剑青年,气势迫人,连街边柳枝都垂低了三分。
老者拂尘一甩,声如洪钟:“吾等奉跨域治理审计令,特来核查大夏东岭便民站三年来所有决策!”
玄箴正在站内整理新收税册,忽见砚中墨汁无风起漪。
他快步出门,目光扫过老者手中那卷泛着青光的玉牒,瞳孔一缩——玉牒表面流转的法则纹路,竟与上月被百姓意志碾碎的“监察之瞳”同源!
更棘手的是,他指尖刚触到玉牒边缘,便有一股冰凉的规则之力顺血脉钻入,似要在他意识里强行刻下“服从审计”的烙印。
“大人请稍候。”玄箴后退半步,用袖口压住微颤的手背。
他早年曾在书斋抄写百遍《大夏律》,此刻却觉那些墨字都活了过来,在眼前排成防御阵势。
他转身朝身后小吏递了个眼色,对方立即奔进后院——那里藏着谭浩设计的“应急铜锣”,敲三下即示“外部规则入侵”。
消息传得比风快。
半个时辰后,议事堂榆木桌旁已坐满了人:有攥算盘的账房,有绣“东岭义警”臂章的屠户,连总蹲墙根下棋的老秀才都捧着本翻烂的《外来公务接待须知》。
玄箴拍了拍桌案:“那玉牒有古怪,凡人若签字,便是认了他们的规矩,再难回头。”
“怕他作甚?”老秀才把茶盏一磕,“咱东岭有《外部监督管理办法》。”他翻开发黄的书册,指甲点在某页:“查验身份、缴纳保证金、签署无扰民承诺书——三条缺一不可。”堂外传来阵阵应和,不知何时已聚了百来号百姓,举着竹板写的标语:“按规矩来!”“查账可以,先过咱这关!”
林诗雅立在议事堂后窗,指尖掐着法诀。
她能看见那三人脚下缠绕淡金色的气运丝线,确是上界天道所授之权。但更令她心惊的是那卷玉牒——其中蛰伏着一缕半透明的契约之力,若审计启动,整个凡界的规则恐将被拖入“被审查”的牢笼。
她转身欲寻谭浩,却见竹屋方向飘来一片梧桐叶,叶面上草书潦草:“莫急,看戏。”
谭浩正躺在竹屋吊床上,脚边小花猪啃着瓜皮打哈欠。
他望着屋檐下那串前日百姓自发悬挂的“反窥符”铜铃,此刻正随风轻晃,叮铃作响,似在打着拍子。
林诗雅掀帘进来时,他正拨着算盘珠,“啪”地弹出一串脆响:“圣女这般着急?”
“那玉牒内含天道契约之力,一旦启动……”
“启动了又如何?”谭浩翻了个身,后脑勺垫着个绣了“躺平有理”的布枕,“上月他们用监察之瞳偷窥,被百姓的念头撕了;这回想用审计令压人,难道百姓立的规矩就不是规矩?”他忽然坐起,手指点了点桌上摊开的《东岭居民公约》,“瞧,上月新添的条款——任何外来规则,须经本地居民投票认可,方能生效。”
林诗雅一怔。
她忽然想起半月前陪谭浩巡查,他蹲在茶摊边听老人们闲聊,随手在小本上记下“要立接待规矩”,原只当他是敷衍,不料早有谋划。
次日清晨,便民站朱漆大门敞开,玄箴身着簇新青衫立于阶前,身后整齐站着八名持册小吏。
三位天规院使者甫一落地,便被递上三份烫金申请表:“请登记编制归属、说明经费来源,并缴纳五万两白银的公正履职保证金。”
“荒谬!”左侧青年拔剑出鞘,剑气掀飞了申请表,“吾等奉天命行事,尔等草民也配查我?”
“检测到拒绝配合监管。”
清冷女声自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屋顶、树杈、墙角,霎时冒出数十名穿靛青账服之人,人手一副发光的算筹——乃是便民站新训的“规则监察员”。
为首的老账房推了推眼镜:“启动反向审计程序。”
三位使者尚未回神,空中已浮现半透明光幕,其上密密麻麻列着:“天规院三年巡查里程虚报一千二百次”“灵膳费用超标三千六百两”“未经申报跨界能量转移十七次”……更可怕的是,街边百姓不知何时已掏出刻着“诚信投票”的木牌,“啪嗒”之声不绝,纷纷投入街角的青铜箱中。
老者脸色霎时惨白。
他能清晰感到,原本缠绕周身的天道气运,正如抽丝般褪去——所谓“天命授权”,竟需依赖被审查者的认可方能存续!
当最后一票投入铜箱,光幕上“天规院公信力评分”跳出“42分”时,他腰间玉牌“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当夜,竹屋里飘着炒瓜子的香气。
谭浩翘着二郎腿,算盘珠拨得噼啪作响,脚边小花猪正拱着他故意撒落的瓜子壳。
林诗雅站在门口,望着他脚边那本翻得卷边的《东岭制度汇编》,蓦然懂了何为“凡人的念头比法宝管用”。
“往后啊,谁想管我们,得先让我们信他。”谭浩抓起把瓜子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就像玄箴说的,规矩不是锁人的铁链,是护人的城墙。”他忽地抬头望出窗外,月光正漫过屋檐那块“合规”牌匾,“对了,明儿让老张头把新刻的‘规则面前,人人平等’石碑立到城门口。”
话音落下,九幽深处,那枚沉睡的“休”字符印泛起微光,纹路如老树虬根般舒展,将凡界与上界的界限又拧紧了一环。
三日后,天规院使者灰溜溜撤离当日,便民站的青铜信箱里,多了一封烫金函件。
玄箴拆开时,封口处的印记微微一闪,竟是……(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