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便民站门口那截红绸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那顶给小花猪特制的迷你草帽歪倒在石墩上,活像一只被雨水打扁的蘑菇。
猪棚的竹门虚掩着,里面铺的干草被夜雨打湿,乱糟糟地堆着——小花猪不见了踪影。
“昨儿个还瞧见它叼着扫帚在街上转悠呢,今儿咋就没了?”卖油馍的王婶踮着脚往棚里张望,竹篮里的油馍早已凉透。
“莫不是……神兽嫌咱们凡尘琐事烦扰,回山清修去了?”老茶摊的李伯捋着白胡子叹气,茶碗里的水纹晃得人心头发慌。
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孩子挤在猪棚前,最小的那个吸着鼻子,眼泪吧嗒吧嗒砸在青石板上:“班长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这消息像插了翅膀,顺着青石板路飞快传开。原本排队等着“猪班长打卡”的百姓渐渐散了,轮值的人缩在巷口闷头抽烟,议事堂里举牌表决的手也变得稀稀拉拉——有人甚至举起了“弃权”的木牌,低声嘀咕:“连‘神兽’都撂挑子了,咱们还瞎忙活个啥劲?”
玄箴站在联合会的木楼里,指节用力抵着发胀的眉心。案头堆着一摞值班表,最上面那张的“出勤”栏空了一大半。他听见楼下传来几句零碎的议论:“要我说,还是得请圣女来坐镇……”“可圣女大人,哪能天天守着咱们这摊子事儿?”
“会长?”文书小宋探进头来,“各片区的晨报送来了,今早的迟到率比往常高了两成,还有三个坊市的街道没人打扫。”
玄箴接过竹简,指尖在“弃权潮”三个字上顿了顿。他望向窗外那些飘荡的千纸鹤——那是谭浩教孩子们叠了传递消息用的,此刻却像失了线的风筝,在风里无助地打转。“先稳住各片的负责人。”他声音尽量平稳,可心里那根名为“秩序”的弦,却悄悄松动了——从前总觉得规矩靠着章程、靠着轮值表就能维系,可当“猪班长”这个活生生的“规矩象征”一消失,那些墨写的字句, suddenly就显得轻飘飘的,像天边抓不住的云。
谭浩叼着根狗尾巴草,晃悠到便民站时,正听见那几个孩子蹲在墙根底下抽噎。扎蓝布巾的小丫头一边抹泪一边说:“是不是咱们值班表写得不够好……班长才不喜欢了……”
他的脚步顿住了。原本昨夜在沟渠边听见小花猪哼哼时,他还想着“让这懒家伙吃点苦头”——谁让它总把巡街的扫帚拱到菜地里去。可此刻瞧着孩子们红 通 通 的眼圈,他突然觉得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有点发紧。
“咳。”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砖头,“哭啥?班长那是被派去‘出差’了。”
孩子们齐刷刷抬起头,小丫头抽噎着问:“真、真的?”
“骗你是小狗。”谭浩蹲下来,用草茎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辫儿,“昨儿半夜我还跟它喝了顿酒呢,它说北边老槐树闹虫害,得去帮个忙,让我暂时代理副班长。”
“那、那代理班长要干啥呀?”扎羊角辫的男孩吸着鼻涕问。
谭浩从兜里摸出那顶皱巴巴、还沾着草屑的迷你草帽——“从它棚里捡的,”他说,“它临走前交代了,今儿个谁把街道扫得最干净,晚上就有加餐。”他指了指井边放着的旧扫帚和破陶碗,“就用这些,扫完的垃圾倒进井里就行。”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城里顿时炸开了锅。卖豆腐的老张头拎着扫帚嘀咕:“猪当官就够稀奇了,现在人还得给猪顶班?”可等他看见自家闺女举着扫帚冲出门,到底还是抄起了墙角的竹耙:“丫头片子都比我积极,我老张头可不能丢这个面儿!”
不到晌午,三条主街的青石板被擦得能照出人影。孩子们举着扫帚当旗帜,喊着“给班长争光”的口号,连墙根缝隙里的青苔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谭浩蹲在井边啃油馍,看着巡防队的阿七拿着长竹竿努力捅屋檐下的蜘蛛网,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入夜,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谭浩拎着油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北的排水沟走,鞋底踩在泥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小花猪那特有的哼唧声从砖缝里钻出来,带着一股泥腥气:“嗷呜——”
“祖宗,你可真会挑地方。”他把油灯挂在沟沿,伸手去拽卡在砖缝里的猪腿,“让你贪嘴追蚯蚓,这下舒服了吧?”
当泥猴似的小猪被拖出来时,尾巴上还粘着半截蚯蚓。谭浩扯了扯它的耳朵:“下次再敢乱跑,我就把你做成腊肉。”
话音未落,头顶上方突然“轰”地一声闷响——那口“规矩井”的水面腾起老高的水花,水珠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芒。水纹中,隐隐浮现出三个泛着淡金的字迹:“信仍在。”
谭浩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怀里脏兮兮的小猪。小家伙甩了甩脑袋,泥点子溅了他的青衫一身。他刚要骂,却听见便民站方向传来一阵响动——值班表的木牌“哗啦”一声翻了过去,新的一页上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今日总负责:谭浩(代猪履职)”,下面还用红漆画了头圆滚滚的小猪,旁边附着一行小字:“等班长回来,请它吃双份!”
“行吧,算你们会哄人。”谭浩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抱着小猪往回走。路过便民站时,他瞥见窗纸上映着几个小脑袋的剪影——孩子们还举着油灯在守夜,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晃动,连成一片。
山巅的风卷着冰凉的雨丝,林诗雅静立在岩石边,袖中一块小木牌被体温焐得温热。木牌上“零零一·助”三个小字是她用匕首仔细刻下的,刀锋甚至蹭破了指尖,渗着点点淡红。她望着山下便民站那彻夜不熄的灯火,忽然想起初遇谭浩时,他正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下打盹,嘴角还沾着一粒饭。
“原来最牢固的信仰,从来无关神明在与不在。”她轻声道,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木牌上,“而是……大家是否还愿意,等待一头贪吃的猪回家。”
与此同时,边境的烽火台上升起三盏刺目的红灯,密探的马蹄声踏碎了沉重的夜雾。而在某座雕梁画栋的仙殿深处,一位白须老者捏着传讯玉符,发出不屑的嗤笑:“东岭那等穷乡僻壤,竟让一头猪当差?成何体统!”他拂袖将玉符摔在案上,“传我命令,派个外门弟子去瞧瞧,莫要丢了我们苍梧宗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