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谭浩蹲在茅屋前的土灶边,正用竹片翻煎最后一个鸡蛋。
竹片与铁锅相碰发出细碎的响,他嘴里叼着半根辣条,眼角还挂着没擦净的草屑——昨夜在草堆里躺得太沉,发梢至今沾着几根枯黄的狗尾巴草。
第一声磕头的闷响传来时,他的竹片在半空顿了顿。
第二声、第三声紧接着炸响,像颗颗闷雷滚过青石板路。
谭浩咬着辣条抬头,就见玄箴顶着一头乱发从便民站方向狂奔而来,官服前襟还沾着没擦净的米糊——这民生主管向来起得早,许是刚给排队的百姓分完热粥。
殿下!玄箴跑得直喘,手指颤巍巍指向便民站外,您快看看...那些百姓扛着香炉来了!
谭浩了一声,慢悠悠把煎糊的鸡蛋拨到碗里。
等他晃着拖鞋走到便民站外,眼前景象差点让他被辣条呛到——百来号人挤在新刷的东岭山基层议事厅木牌前,有扛着青石板香炉的老汉,提着供果篮的妇人,甚至还有抱着襁褓的年轻母亲。
最前头的老妇正把三柱香往香炉里插,香灰簌簌落在她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
都起来都起来!玄箴急得直搓手,想去扶人又怕碰坏了供品,咱们这儿是议事厅,不是神庙!
老妇抬头,眼角的皱纹笑成了菊花:官爷您当我们傻?
昨夜我梦见天庭服务中心挂着块金匾,明晃晃写着特别顾问谭浩!
神仙都认谭殿下是后台,咱们老百姓拜的是能办事的活神仙!她转头冲人群喊,都磕!
诚心点!
噗——
谭浩手里的瓷碗落地。
他盯着老妇虔诚的脸,又看看满地的供果,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我是伙夫,不是神婆!
谁托梦你们信谁去!他蹲下身捡碗,指尖刚碰到碗沿,远处突然飘来几缕香火味。
六个灰头土脸的小神从云里钻出来,为首的土地公颤巍巍捧着块红布,上面供着半块凉透的芝麻饼——显然是刚从哪家灶台顺的。
他们在离谭浩三步远的地方齐刷刷跪下,额头几乎贴到地面:见过特别顾问大人!
小神等昨夜也得了此梦,特来请大人指点香火事!
谭浩盯着他们头顶的泥土,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他扯了扯玄箴的袖子,声音发虚:我...我今早煎蛋时手一抖,蛋糊了,这算不算不祥之兆?
玄箴看着满地的供品和跪着的小神,喉结动了动:殿下,要不...您先回屋?
回什么屋!谭浩把拖鞋一甩,光着脚踩上青石板,我得把话说清楚!他转身要往便民站跑,却见林诗雅正从云端掠下。
她月白道袍沾着星尘,发间的青玉簪子还凝着冰晶,显然刚从天庭赶回来。
查清楚了。林诗雅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不是有人刻意托梦。
是你替百姓修河渠、办路引、审贪神这些事,在人心底攒成了团火。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心口,无数人潜意识里把解决麻烦谭浩连在一起,竟自发形成了集体通灵。
人 心把我焊死了?谭浩摸着下巴,我还想焊个锅盖呢。他突然眼睛一亮,转身冲进便民站,抓起笔墨在纸上狂草:《关于严禁以本人名义设立非法祭祀组织的通知》!墨迹未干就地贴在木牌旁,写清楚了,再敢乱拜,罚...罚他们给玄箴的粥棚捐三斗米!
结果当晚,玄箴举着盏灯笼来敲谭浩的门。
灯笼光里,他手里的通知边角沾着香灰,被仔细叠成了方方正正的小块:殿下,自由职业者联合会的人把通知揭走了,说要供进新祠堂,题名《谭公训民第一谕》。
谭浩咬着辣条的动作顿住了。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夜色,突然翻身跃上屋顶。
月光漫过他的广袖,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香火味。
他盯着天庭方向那块隐隐发光的特别顾问牌匾,突然咧嘴一笑:既然你们非要给我挂牌子...
他摸出兜里最后半袋辣条,在指尖转了两圈,那以后谁想挂我的名字,得先交三包辣条当授权费话音刚落,千里外的山坳里,正偷偷刻谭浩庇佑碑的土地爷猛打个喷嚏。
他手里的石碑地裂开,转眼间风化成了细沙。
天庭服务中心的值班仙吏揉了揉眼睛,看着今日的文书簿直犯迷糊。
七十三份申请使用谭浩形象进行公共服务宣传的折子整整齐齐摞着,每份审批栏都盖着个滑稽的红印——辣条未付,驳回。
夜更深时,谭浩正蜷在屋顶打哈欠,忽闻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眯眼望去,见几个灰头土脸的身影正顺着山径往上爬,为首者怀里抱着厚厚一叠册子,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的光。
又来麻烦?谭浩翻了个身,把辣条袋往怀里拢了拢,明早得让玄箴多熬锅粥...不对,先让他们交辣条。
山风卷着他的嘟囔消散在夜色里,只余下那叠册子上《地方神履职考核细则(试行)》的烫金标题,在月光下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