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里那抹刺目的星芒渐次暗下去时,谭浩已经蹲在槐树下。
包裹就在他脚边,珍珠般的柔光裹着月色,像朵被揉碎的云絮。
他屈指戳了戳包裹表面——滑,凉,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檀香,触感像极了前世商场里卖的真丝围巾,可又比那多了层绵密的织纹,像是用星光一缕缕编出来的。
九殿下!玄箴的声音从便民站里冲出来,青布衫下摆还沾着白天填问卷的墨迹。
他跑得太急,鞋跟磕在门槛上发出的响,到近前时手都在抖,这......这东西......他盯着包裹边角那枚半隐半现的朱红印纹,喉结滚了滚,是天庭御玺的残印,小的从前在执律司见过存档拓本。
谭浩挑了挑眉,伸手就要去掀包裹:御玺怎么了?
难不成还能咬我?
使不得!玄箴扑过去按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谭浩手背,天家器物沾着气运,万一触发什么禁制......他话音未落,林诗雅的身影已从檐角跃下,广袖带起的风卷得包裹微微晃动。
她指尖凝着青芒,神识如游丝般探进包裹,眉峰却渐渐蹙成了山尖。
内有一卷玉简,三炷檀香。她收回手,青芒在掌心碎成星屑,檀香的气息......像是天庭专供的安民香,能净化怨气。
玉简......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包裹上的残印,封印用的是御玺边角料,说明这东西走的不是正经天路。
谭浩乐了,直接扯住包裹边缘一撕。
玄箴倒抽冷气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包裹裂开,一卷刻着云纹的玉简和三炷裹着金箔的香就骨碌碌滚了出来。
谭浩捡起玉简,借着月光扫了眼上面的字,先是一怔,接着笑出声:《关于东岭山误施天罚事件的初步处理意见》?
好家伙,玉帝也开始写检讨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响亮,惊得槐树上的夜鸟扑棱棱飞走。
玄箴凑过去看,老花镜都滑到鼻尖:末尾署名......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
这、这是玉帝亲批?他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玉简,当年我在执律司,连星君的手谕都要跪接,这......
林诗雅没接话,目光死死锁在玉简内容上。
她雪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程序误判,责任在朕八个字,眼尾微微发紧:这不是示弱。她转头看向谭浩,道心深处某个地方正像春冰般裂开,天庭最擅长以退为进。
他在试——试你对神权的容忍底线,试民间对天威的敬畏还剩几分。
谭浩却把玉简往怀里一揣,抄起三炷香凑到鼻尖闻了闻:嗯,沉水香底,掺了龙涎和月桂,烧起来应该不呛人。他随手把香抛给玄箴,回头分给本月优秀协理员,就说这是玉帝送的奖励。
玄箴捧着香,活像捧着烫手山芋:九殿下,这......
怕什么?谭浩扯过条麻绳把玉简捆在公告栏上,又摸出炭笔在底下歪歪扭扭添了行字,咱村老头心脏不好,下次别用雷法打招呼。他拍了拍手,转身往竹椅上一躺,叼着根草晃腿,百姓要的是公道,不是跪。
他写检讨,咱就接;他改规矩,咱就看。
这一夜便民站的灯没熄。
玄箴举着油灯把包裹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突然地一声——包裹内侧有道极细的纹路,像条盘在云里的蛇。这是......天人通诉古道的标记!他声音发颤,上古时期人神沟通的遗迹,早被天庭封禁千年了!
林诗雅站在檐下,仰头望着银河。
她感知到了,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息——是前日在山神庙遇见的司辰官,是昨日帮农妇找走失耕牛的巡夜使,是那些被天庭贬下凡、却悄悄把袖扣里的旧符篆磨亮的小神们。他们在用旧权限做新事。她轻声道,目光里有什么在生长,像是春芽顶破冻土。
谭浩闭着眼,竹椅吱呀摇晃。
他知道,那道被重启的古道送来的不只是检讨书。
当玉帝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百姓能看懂的纸页上,当天威第一次需要为程序误判道歉,当三炷安民香被分给卖菜的张婶、补锅的李伯——这些细碎的光,正在把神不可问的天规,凿出密密麻麻的窟窿。
天庭藏经阁深处,青铜灯树的火苗突然 窜 高三寸。
《天律正典》静静躺在檀木架上,第三页天命不可违五个金字突然渗出墨汁,像五滴凝固的血,正顺着书页缓缓滑落,在空白处晕开个模糊的字。
次日清晨,便民站的公告栏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王二婶踮着脚念那行批语,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九殿下说得对!
咱老头昨儿还说,雷声响得他饺子都掉地上了!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这玉帝道歉书能借我抄一份不?
我放米缸底,保准不生虫!
谭浩蹲在门槛上啃馒头,看着玄箴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突然瞥见林诗雅站在公告栏前。
她向来冷肃的脸上浮着层淡红,像是被晨光照的,又像是被什么更温暖的东西焐的。
她转身时,广袖扫过公告栏,带起一阵风,把安民香奖励名单吹得哗哗响。
九殿下。玄箴擦着汗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纸条,西边李庄的人说,他们也想设便民站。
还有......他压低声音,有个白胡子老头在村外转了三圈,说要见您。
他手里拿的拂尘......像是雷部的样式。
谭浩把最后口馒头咽下去,随手把草茎从嘴角换到另一边:让他进来吧。他伸了个懒腰,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该来的,总要来。
当天傍晚,便民站的木牌旁多了张新告示。
纸页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最上面几个字却清晰得很——凡参与本站协作项目之神灵......后面的字被暮色掩了大半,只余最后一笔,像支蘸满墨的笔,正悬在半空,随时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