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神廷最深处的律枢殿外,十二道暗金因果锁链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每一道都缠着九只青铜铃铛,此刻正随着玄箴结印的节奏发出细碎震颤。
玄箴盘坐在由星砂勾勒的阵眼中央,灰白长发被神力掀起,露出额角渗出的黑血——那是神魂残损的征兆。
他的双手快得只剩残影,每一道法诀都像在往自己命格里钉钉子:“《上古共主协议》第三十六条,当确凿罪证达三十六项,民愿力破九重星河……”他突然呛出一口黑血,却仍咬着牙继续,“可……可申请临时接管天道七息!”
“你说你们定这么多规矩,不累吗?”
谭浩的声音从墙根传来,懒洋洋的,像在茶棚里闲聊。
他背靠着斑驳的殿柱,手里还捏着半块冷煎饼,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带笑的脸。
此刻悬浮在他头顶的本源账簿正翻得哗啦作响,每一页都映出不同画面:被神庭抹去的大旱灾民跪在焦土上叩首,北原冻毙的婴孩攥着半块碎玉的小手,还有无数被篡改的生死簿上,冤魂们的哭嚎凝成实质,在空气中撞出淡金色的涟漪。
“三十七项了。”谭浩咬了口煎饼,碎屑簌簌掉在青石板上,“你数漏了。”
玄箴猛地抬头,瞳孔里映出账簿最后一页新浮现的血字——那是昨夜在破庙供桌上喝热汤的羊角辫女孩,她的生辰被神庭改成了“早夭”,此刻正举着汤碗冲他笑。
玄箴浑身剧震,法诀差点走偏:“够了!再引动民愿力,神庭的清剿令就要——”
话音未落,天穹突然炸开刺目金光。
万千道由规则之力凝成的神兵虚影从云层里坠下,每一支都裹着灭世威压,剑尖直指悬浮的本源账簿。
这些神兵不是实体,却比任何法宝都可怕——它们是神庭直接调用天道权柄凝聚的“清剿令”,专司抹除威胁神权的存在。
“诗雅!”谭浩瞳孔骤缩,下意识去拉身侧的人。
但林诗雅的手已经从他掌心抽走了。
她素白的裙裾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原本冷清的眉目此刻燃着灼热火光。
圣女腰间的星辰玉佩突然爆成星屑,她咬破舌尖,精血混着碎玉喷在胸前的木牌上——那是三年前谭浩在市井买给她的小玩意,刻着“平安”二字的粗劣木牌。
“我以星辰仙宗当代圣女之躯,立‘见证碑’!”林诗雅的声音穿透轰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凡我所见之罪,皆由我心承之!”
血色与星光在她周身交织,那些本要轰碎账簿的神兵虚影突然转向,全部刺进她的胸口。
谭浩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看见她眼尾渗出的血珠顺着苍白的脸滑落,看见她脖颈处浮现细密的裂纹,像瓷器即将崩碎前的蛛网状痕迹。
可她的手仍死死攥着木牌,举向天空,仿佛要接住所有落下来的雷霆。
“你疯了?!”谭浩冲过去抱住她,指尖触到她后背浸透的血,烫得他几乎要松手。
他这才发现她的身体正在变透明,像春雪落在手心里,指缝间能看见身后的青铜锁链。
林诗雅仰起头,血珠溅在他的西瓜帽上。
她笑了,笑得比当年在檐下啃糖葫芦时还轻:“你说过……有人记得,就不算消失。那我就做那个……永远记得你的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像一片落在他心口的羽毛,“谭浩,你看……那些被抹去的人,他们在冲我笑。”
谭浩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在破庙,这姑娘还嫌他啃煎饼的样子不雅;想起三个月前他被刺客围杀时,她仗剑挡在他身前,说“九皇子金贵,哪能沾血”;想起更久之前,她总用看蝼蚁的眼神看他,直到他蹲在御花园帮老太监修花,她忽然说“原来皇子也会蹲在泥里”。
此刻他怀里的人正在消散,像一团被风卷走的雾。
谭浩低头,看见她的手指还勾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是他随手捡的破玉,她却用仙法温养了三年。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玄箴的法诀声都停了。
然后他轻轻把林诗雅放在阵心,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他摸了摸自己的影子,那里曾站着个撑纸伞的小布偶,是他小时候唯一的玩具,后来被人烧了。
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煎饼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想躺平,但他们不让。”
“诗雅,”他对着空气说,“你说过要陪我看凡界的雪。”
他撕下纸角,轻轻一弹。
那张带着煎饼香的纸角撞在本源账簿上,瞬间腾起暖黄的火焰。
账簿没有燃烧,反而发出清越的凤鸣,金红两色的光流如活物般钻入律枢殿的门缝。
第九块神牌在千里外的神殿炸成齑粉,十二道因果锁链同时崩断,青铜门“轰”地裂开半尺缝隙,露出门后翻涌的幽光,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
谭浩扣了扣西瓜帽,转身走向那道缝隙。
他的影子被门缝里的光拉得老长,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金边。
“行吧,”他的声音混着锁链崩断的脆响,“既然没人管事,那今天……我替天道值个班。”
话音刚落,第十块神牌在神庭最深处的祭坛上,发出细微的“咔”声。
律枢殿的青铜门里,幽光流转得更急了,仿佛有万古因果在其中翻涌,等着某个本该坐在神座上的人,来重新写下新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