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不是神,我只是饿了
第七日的清晨,寒霜如薄纱,覆盖在静默的蛮族营地之上。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三十万蛮族铁骑并未如约解散,依旧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盘踞在边关之外。
然而,比这三十万大军更令人心悸的,是边关内外那股已然燎原的疯狂信仰。
百姓们早已不再满足于口头上的敬畏,他们自发地在城门口、街巷间,用泥土和木头塑起了简陋的“懒王像”。
神像的姿态千奇百怪,有躺着的,有打哈欠的,甚至还有抱着枕头的,但无一例外,都透着一股慵懒而超然的气息。
祭坛上摆满了宰杀的牛羊,浓郁的血腥与香火气味混杂在一起,冲天而起。
孩童们额头上贴着剪裁粗糙的黄纸符,小嘴里念念有词:“求九皇子赐一梦安眠,佑我爹娘,百病不侵。”
就连往来的西域商旅也成了这股狂热的传播者,他们绘声绘色地向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描述:“亲眼所见!那九皇子的睡颜有神光护体,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我多年的风湿老寒腿当场就不疼了!见九皇子睡颜者,百病皆除,此乃真神谕!”
边关那饱经风霜的城墙,此刻竟被无数条祈福的红绸包裹得严严实实,风一吹,猎猎作响,仿佛整座城都在向着某个方向朝拜。
更离谱的是,就连城楼上换防的守军,在交接班时,都会不自觉地朝着九皇子营帐的方向,郑重其事地拜上一拜。
谭浩打着哈欠推开营门,冷风灌进领口,让他打了个哆嗦。
可当他看清眼前这番红红火火、人声鼎沸的景象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搞啥玩意儿?城里开庙会也不叫上我?”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满地嘟囔着,本能地朝伙房的方向走去,“再这么闹下去,连口安生饭都没得好好吃了。”
一道清冷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林诗雅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的目光锐利如剑,紧紧锁定着谭浩:“你必须立刻做点什么。”
“做什么?去跟他们抢祭品吃?”谭浩一脸莫名其妙,从怀里摸出一块硬邦邦的干饼,咔嚓咬了一口。
“信仰一旦真正成型,便会像藤蔓一样自我演化,汲取所有人的念力疯狂生长。”林诗雅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到了那时,你就不再是你自己,而是一个被无数人意志所塑造的‘概念’。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为神谕,你的沉默会被视为神的默许。若你不及时回应并引导它,它甚至会自己长出血肉,成为一个你完全无法控制的怪物!”
谭浩啃饼的动作停住了,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的意思是,我得去骂他们一顿,让他们别瞎拜了?”
“不。”林诗雅果断摇头,“暴力或强硬的命令只会适得其反,让他们觉得这是神对他们的考验,从而催生出一个更加偏执、甚至代表恐惧与惩罚的新神。你需要做的,是‘否定神性’。”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准确的词,“或者说……用最纯粹的‘人性’,去压倒那正在萌芽的‘神格’。”
午时,烈日当空。
谭浩端着一个豁了口的大海碗,施施然地坐在了城门口那棵老槐树下。
碗里,是伙夫刚用开水泡开的方便面,腾腾的热气夹杂着浓郁的霸道香味,瞬间飘散开来,引得周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于此。
他完全无视了那些或敬畏、或狂热、或疑惑的眼神,自顾自地用筷子挑起一捧面条,“吸溜”一声,吃得津津有味。
他一边吃,一边还不成调地哼着前世的流行歌曲,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
一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土黄色小狗凑到他脚边,他便随手撕下一小块面饼,丢给小狗,还伸出油乎乎的手指逗弄着它的下巴。
这副景象,太过寻常,又太过诡异。
数百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有人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缓缓跪倒在地,认为这是神在向凡人展示“食人间烟火”的圣迹。
更有人控制不住情绪,泪流满面,仿佛目睹了某种无法言喻的真理。
突然,人群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身披兽皮、手持残破骨杖的萨满·苍狼猛地冲了出来。
他状若疯魔,用骨杖指着树下的谭浩,对着周围的信徒们声嘶力竭地吼道:“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你们跪拜的‘神’!他在吃最廉 价 的垃圾!他在用那双脚抠泥!他甚至连一个碗都端不稳,差点洒在自己身上!这不是神!这是一个懒惰、邋遢、一无是处的凡人!”
人群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连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万众瞩目之下,谭浩抬起头,嘴里还叼着半截面条,他眨了眨眼,看向萨满·苍狼,含糊不清地说道:“哟,老萨满啊,嗓门还是这么大。”
他慢悠悠地将嘴里的面咽下,用餐巾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动作粗鲁得毫无美感。
“你说得对,”谭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我确实啥也不是。我不救世,不登基,也不想显什么灵,更不收你们那点牛羊香火。”
他站起身,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递给旁边一个看得发呆的小孩,咧嘴一笑:“小豆子,帮我拿去伙房洗一下呗?”
随即,他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尘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脸憋不住的表情:“哎呀,不行了,我要去茅房了,这泡面汤喝多了,憋了小半天了。”
说罢,他便在全场呆若木鸡的注视下,迈着八字步,摇摇晃晃地朝远处简陋的茅房走去,背影要多随意有多随意,要多懒散有多懒散。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所有人的心中轰然碎裂。
那尊被他们寄予了无限希望与敬畏的“懒王神像”,顷刻间化为齑粉。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会吃泡面、会哼歌、会逗狗、会让人帮忙洗碗、还会急着上茅房的……一个真实、邋遢、爱偷懒,却又活生生的人。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大地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颤动,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心跳。
那座曾因信仰而重建的空中宫阙,再一次于夜幕中浮现。
但这一次,它不再金光万丈,神圣威严,而是通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暗,无数裂痕遍布宫墙,仿佛一座被信徒遗弃了千百年的废弃庙宇,散发着腐朽与不甘的气息。
突然,一道身影从那残破宫阙的大门中缓缓走出。
他与谭浩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身上却穿着一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明黄色龙袍,袍上绣着的并非五爪金龙,而是一条盘踞沉睡的黑色懒龙。
他的面容冷峻如冰,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神像。
“谭浩”低头,俯视着沉睡的人间,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却能直接响彻灵魂的语调,低声宣告:
“凡信吾者,永享安眠;逆吾者,魂归长夜。”
话音落下的瞬间,城中各处,数十名白天最为虔诚、此刻已然入睡的信徒,身体猛地一颤,双眼在紧闭的眼皮下疯狂翻白,随即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无论旁人如何呼唤摇晃,都再无半点反应。
“不好!”林诗雅身影如电,刹那间出现在营帐之外,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化作一道璀璨的剑光,撕裂夜空,直斩向那空中的龙袍虚影!
然而,剑光在触及虚影前三尺处,便如泥牛入海,被一股无形而诡异的力量消弭殆尽,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林诗雅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涌,骇然回首。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真正的谭浩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系着裤腰带走出来,睡眼惺忪地看着脸色煞白的林诗雅和天空中那诡异的景象,一脸茫然。
“咋了这是?大半夜不睡觉,谁又在那装神弄鬼冒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