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田园的夜风裹着残兵的嗡鸣掠过草尖,谭浩盘坐在光河中央,眉心那道血线仍在渗出细碎金光。
每一滴金芒坠落,便化作一片半透明的记忆碎片——有前世泡面里飘着的葱花,有幼年时母后用帕子擦他嘴角奶渍的温度,有苏婉儿第一次端着热汤递给他时,耳尖红得像要滴血的模样。
“记忆爸爸!”忘川童蹲在岸边,小短腿在草窠里蹭得东倒西歪,举着陶碗去接飘落的碎片。
可指尖刚碰到那片“母后哼唱”的记忆,陶碗里便腾起一缕青烟,碎片如薄冰般裂开:“您是不是要把自己弄没了?”他仰起脸,眼尾的泪痣跟着发颤,鼻涕泡都被夜风吹得晃了晃。
草叶上突然传来细微的哽咽声。
字游仙蜷成个墨团,原本笔挺的道袍皱成抹布:“原来……原来他说‘瓜管够’时,是拿‘记得瓜甜’换的。说‘别怕’时,是拿‘怕过什么’换的……”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一片“白小刀被欺负”的记忆,那碎片上的少年抄扫帚的身影突然清晰了一瞬,又迅速模糊成雾:“本仙写的字能镇山河……”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草叶摇晃的沙沙响。
“谭浩!”
林诗雅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划破夜的寂静。
她足尖点着月光掠来,溯忆镜在掌心流转着幽蓝微光,镜中映出的画面让她指尖发颤——谭浩识海里的巨神虚影正缓缓闭合双目,原本流动的神纹竟凝结成一块块青黑石碑,每块碑上都刻着他曾说过的规则:“皇子不涉死局”“医者无高低”“残兵不噬主”。
“道统固化。”她咬着牙,镜身的梦晶碎屑簌簌落在谭浩脚边,“你的意志正在被规则吞噬,再用权柄……你会变成没有七情六欲的法典!”
谭浩抬头,月光落进他眼底,把青黑的眼圈衬得更重。
他揉了揉太阳穴,咧开嘴笑:“法典多好,不用记谁走了,不用怕谁疼了……”话音突然卡住,他望着远处田埂上的老槐树——那棵他总用来晾狗尾巴草的树,此刻在他记忆里只剩一团模糊的绿影。
“老槐钱……”他喃喃,“老槐 钱 开的花……是白的还是黄的?”
风突然停了。
残兵的低鸣、草叶的沙沙、忘川童的抽噎,所有声音都像被按了暂停键。
谭浩低头盯着掌心的玉印,那是系统自爆时留下的碎片,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发烫。
他想起三日前苏婉儿喝红薯粥时,睫毛上沾的那粒米,想起断忆樵第一次笑时,眼角的皱纹像朵菊花,想起林诗雅第一次被他逗笑时,耳尖红得比晚霞还艳。
“要还的债,总得还完。”他轻声说,像是对玉印,又像是对自己,“反正……总得有人顶。”
玉印在掌心灼出红痕,谭浩的左手已经透明得能看见光河下的碎石。
他望着那只手,忽然伸手接住一片“前世加班”的记忆——泡面的香气在指尖萦绕半秒,便消散成星屑。
翌日清晨,安眠庙外的炊烟裹着红薯香漫开。
断忆樵握着扫帚站在青石板前,盯着地面发愣:昨夜还刻着“信则得安”的石板,此刻竟褪成了淡白,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新字:“不信也没事,瓜管够”。
几个以前的教徒凑过来,有人摸着字迹笑:“这字比我家娃写的还丑。”有人红了眼眶:“上次吃西瓜……还是十年前。”
没人注意到,空中有根极淡的金线正从谭浩的寝宫方向延伸而来,穿过炊烟,穿过老槐树,直插天际。
那线细得像要断了,却每分每秒都在变脆。
而在凡人看不见的神域边缘,熄灭的星辰旁浮着艘漆黑渡魂舟。
舟首立着个披着梦纱的使者,他望着手中浮起的光团——那是谭浩昨夜消散的记忆碎片,指尖轻轻一捻,光团里溢出半句未说完的话:“省得……心疼。”
“第九序列,自我献祭倾向达临界值。”使者的声音像风穿过空谷,“上报终审庭。”
谭浩的寝宫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他趴在案几上,额头抵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薯,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他发间的银丝上,泛着冷光。
第三日寅时三刻,守夜的小太监听见寝宫里传来闷响。
他推开门,只见谭浩歪在软榻上,眉心的裂痕已蔓延至鼻梁,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温度。
更骇人的是,他识海方向传来轰鸣声,像有千万把剑在互相撞击——那是规则与记忆在撕咬。
小太监颤抖着去探鼻息,却触到一片温热。
只是,那轰鸣声里,似乎混着极轻的一声叹息:“苏婉儿……睫毛上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