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醒了？”
“穴居人”那嘶哑的、充满复杂情绪的低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空间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林薇的心猛地一紧。雨燕？又是一个陌生的代号！是敌是友？是“公司”的另一个追捕者？还是……像高原、Rina那样的反抗者？
她警惕地看向通风栅格，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下冰冷的铁栏和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个扔下纸团的存在，如同幽灵般出现又消失。
陈默蜷缩在一旁，双手紧紧抱着头，身体因刚刚经历的剧烈干扰和记忆的混乱断层而瑟瑟发抖。他眼神中的清醒是脆弱的，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茫然，仿佛一个刚从漫长噩梦中惊醒、却无法理解现实的孩子。他看看林薇，又看看那个古怪的“穴居人”，嘴唇颤抖，似乎有无数问题，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穴居人”将画着雨燕符号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浑浊的防毒面具对准通风口方向，沉默了足足十几秒，仿佛在聆听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频率。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面具后扫过林薇和陈默，之前的古怪和戏谑似乎收敛了一些，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凝重。
“计划……变了。”他嘶哑地开口，语气不容置疑，“‘雨燕’召唤……必须去。”
“去哪里？‘雨燕’是谁？”林薇急切地追问，声音因紧张而发干。她无法相信任何未经证实的存在。
“穴居人”发出嗬嗬的、仿佛漏风箱般的笑声：“‘雨燕’就是‘雨燕’……下水道的幽灵，城市的眼睛……一个讨厌麻烦的老家伙。”他顿了顿，面具转向陈默，“但他……或许能帮你……解决这把‘钥匙’……永久的麻烦。”
解决永久的麻烦？是指彻底解除陈默脑中的信号发射器？
这句话像磁石一样吸住了林薇所有的注意力。尽管疑虑重重，但这无疑是他们目前最迫切的需求。
“他……可信吗？”林薇艰难地问。
“穴居人”歪了歪头：“下水道里……不谈信任……只谈交易和……生存。‘雨燕’的标记……很久没出现了。值得……赌一次。”
他不再多言，开始熟练地收拾他那破烂的背包，将各种古怪的工具塞回去，动作敏捷得与他佝偻的身形毫不相称。
“跟着……别掉队。路……不好走。”他嘶哑地命令道，率先钻入了平台后方一条更狭窄、几乎被铁锈和污水覆盖的金属维修梯，向下通往更深邃、更黑暗的地下层面。
林薇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又看看虚弱不堪、神志恍惚的陈默，内心剧烈挣扎。跟上去，前途未卜，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不跟，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公司”的搜素队找到。
她没有选择。
她搀扶起陈默，艰难地跟上“穴居人”。梯子陡峭湿滑，向下延伸了很远，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和有机质腐败的气味。下方传来哗哗的水声，似乎有更汹涌的暗流。
陈默几乎无法自主行走，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林薇身上。他的呼吸急促而混乱，偶尔会发出无意识的、压抑的呻吟，仿佛脑中的两个意识仍在激烈搏斗。
“坚持住，陈默……”林薇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自己都不确信的颤抖，“我们会没事的……”
“穴居人”在前方带路，对复杂如迷宫的地下管网了如指掌。他时而在狭窄的管道中爬行，时而蹚过齐腰深的冰冷污水，时而又攀上锈蚀的钢架。他似乎能通过水流声、空气流动和墙壁上的微小标记来辨别方向，完全不需要光线。
林薇拼尽全力跟着，体力早已透支，全凭意志支撑。她感觉他们正在不断向下，向着城市最不见天日的根基深处移动。
不知走了多久，“穴居人”在一个巨大的、轰鸣作响的主排水管道的调节阀门前停了下来。阀门旁有一个不起眼的、被涂鸦覆盖的金属小门。
他拿出几根扭曲的铁丝，熟练地撬开门锁，推开门。门后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上延伸的砖石通道，空气干燥了一些，隐约有微弱的光线从上方传来。
“上去。”“穴居人”示意，“‘雨燕’的……其中一个‘巢’。”
林薇犹豫了一下，率先钻了进去。通道很短，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平台。平台上有一架老旧的铁梯，通向一个打开的、类似地下室检修口的盖板。微弱的光线和新鲜许多的空气正是从那里传来。
她爬了上去，小心翼翼探出头。
眼前是一个低矮、宽敞、但异常杂乱的地下空间。这里不像下水道，更像一个被遗忘的、堆满了各种废弃仪器、电子元件、书籍和图纸的……地下工作室？空气中有淡淡的机油、旧纸张和焊锡的味道。
几盏用蓄电池供电的LEd工作灯提供着照明。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的一张巨大工作台上，摆放着数台正在运行的老旧电脑显示器，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代码和波形图，还有一些似乎是城市监控系统的画面碎片。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坐在工作台前的一张轮椅上，正专注地看着屏幕。那人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服，肩膀瘦削。
听到动静，轮椅缓缓转了过来。
那是一个老人，面容清癯，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充满了智慧和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他的左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他的目光越过林薇，直接落在了随后被“穴居人”推搡着爬上来的、虚弱不堪的陈默身上。
老人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悲哀，有深深的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力量：
“陈默君……他们终究……还是对你用了‘潘多拉’……”
“潘多拉”？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林薇警惕地将陈默护在身后，盯着这个陌生的老人：“你是谁？‘雨燕’？”
老人将目光转向林薇，眼神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很多人……这么叫我。你也可以叫我……森岛。”他看了一眼林薇身后的“穴居人”，“‘鼹鼠’……辛苦你了。”
“穴居人”——“鼹鼠”——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自顾自地走到角落，开始摆弄一个烧水壶。
森岛老人操纵轮椅，靠近了一些，目光再次回到陈默身上，充满了痛惜：“我和陈默君的父亲……曾是挚友，也是‘默示科技’最早的奠基人之一。”
这句话如同重磅炸弹，在林薇耳边炸开！陈默的父亲？！
陈默似乎也听到了这句话，他猛地抬起头，混乱的目光努力聚焦在森岛老人的脸上，嘴唇颤抖着：“父……亲？你认识……我父亲？”
“是的。”森岛老人的声音充满了回忆的沉重，“我们曾梦想用技术造福人类……直到陈敬之（陈默父亲）发现了‘凤凰计划’背后真正的、可怕的目的……他试图阻止，却遭到了‘清理’……那场意外的车祸……”
林薇倒吸一口凉气！陈默的父亲是被灭口的？！
“我侥幸逃脱，但付出了代价。”森岛指了指空荡的裤腿，“从此转入地下，利用过去的知识和人脉，建立这个小小的网络，监视‘公司’，寻找反击的机会……直到我发现，他们竟然将魔爪伸向了敬之的儿子……将你变成了‘潘多拉’的容器！”
他的语气充满了愤怒和自责。
“潘多拉……到底是什么？”林薇急切地追问。
“那不是简单的追踪器或控制器，”森岛老人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那是‘凤凰计划’的终极核心——一个基于量子纠缠和生物神经网络的心智牢笼和意识传输中继站！它一旦被完全激活，不仅能锁定位置，更能逐步侵蚀宿主的人格和记忆，将宿主的大脑变成‘公司’远程操控的傀儡，甚至……在宿主死亡瞬间，捕捉并上传其全部意识活动模式，完成所谓的‘数字永生’！陈默君……他是被选中的……第一个‘完美容器’！”
可怕的真相如同冰水浇头，让林薇浑身冰冷！陈默不仅仅是实验品，他本身就是“凤凰计划”最关键的部分！
“你能……救他吗？”林薇的声音充满绝望的哀求。
森岛老人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些跳跃的数据：“‘鼹鼠’的干扰器只是暂时屏蔽了最表层的信号发射，就像用噪音盖过了广播。但‘潘多拉’的核心深度植入在脑干和边缘系统，与他的生命体征紧密绑定。强行移除……会导致立即脑死亡。”
希望瞬间破灭。
“但是，”森岛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万物相生相克。‘公司’在设计‘潘多拉’时，为了防止技术失控或被滥用，留下了一个极其隐秘的、物理层面的‘后门’——一个基于特定频率声波和磁场组合的‘休眠序列’。一旦触发，可以使‘潘多拉’无限期进入休眠状态，不再发射信号，也不再影响宿主心智。”
“休眠序列？”林薇的心脏再次提起，“在哪里？”
“序列密码……被加密后，存储在‘公司’总部地下第七层，‘潘多拉’项目主服务器的物理隔离区内。”森岛缓缓道，“那是‘默示科技’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被称为‘象牙塔’。”
闯入“公司”总部核心？这听起来根本是天方夜谭！
就在林薇感到再次绝望时——
工作台上，一台始终监控着某个特定加密频段的无线电接收器，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规律的滴滴声。
森岛老人脸色微变，迅速操纵轮椅过去，戴上一副耳机仔细聆听。
几分钟后，他摘下耳机，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和……震惊？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林薇和陈默，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刚刚截获的……‘公司’内部的最高优先级加密通讯……”他的声音因震惊而有些颤抖，“陈敬之……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