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给硬生生拽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干涩发胀的眼睛。
身下是温热的火炕,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却也让他因宿醉而发沉的身体更添了几分黏腻不适。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是在自己永乐坊的卧房里。窗外天光大亮,看日头高度,怕是已近午时。
昨晚发生了什么?记忆像是被撕碎的破布,零散而模糊。他只记得被尉迟宝林拉去了吴国公府,然后……然后就是尉迟恭那如同洪钟般的大嗓门,以及一杯接一杯仿佛永远也喝不完的酒。
再后来……记忆彻底断片,只剩一些混沌的片段和嘈杂的人声。好像……好像还跟尉迟宝林拜了把子?还叫了尉迟恭“伯伯”?
文安抬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心里一阵发苦。喝酒误事,真是至理名言。自己这破酒量,加上这怯懦性子,几杯黄汤下肚,怕是连底裤都被人套干净了,也不知道昨天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做什么失态的举动。
他磨蹭着下床,趿拉上鞋子。许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王禄端着一盆温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郎君,您醒了。”
王禄将铜盆放在架子上,看着文安苍白的脸色,关切道,“您昨日醉得厉害,是吴国公府上派人送您回来的。灶上温着粟米粥,老奴让张婶给您盛一碗?”
文安摆了摆手,胃里正翻江倒海,没什么食欲。他哑着嗓子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郎君,快午时正了。”王禄答道,随即又想起一事,“哦,对了,昨日定制那铁炉子的匠人一早便来了,见您未醒,便将炉子放在了堂屋,说是让您看看是否合用。”
铁炉子打好了?
文安精神微微一振。这算是眼下为数不多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事情。他强忍着头痛和恶心,简单用青盐和杨柳枝对付着洗漱了一下——这东西用久了,仍不习惯,不过不像最初那般龇牙咧嘴了。心里想着还是尽早做几把牙刷出来。
来到堂屋,果然看见一个黑黝黝、造型略显笨拙,但大体符合他图纸要求的铁炉子摆在中央。炉体是用铁皮敲打铆接而成,上面开有炉门,下面有通风口和落灰抽屉,顶部还留着一个圆形的烟囱接口。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接缝处和炉箅子的牢固程度,又试着开了关炉门,虽然做工粗糙,远比不上后世工业产品的精细,但在这个时代,能完全依照他那抽象草图打成这样,已经算是手艺不凡了。
“基本合格。”
文安点了点头,对侍立一旁的王禄吩咐道,“王伯,再给那铁匠支……支五十文钱,算是额外赏他的手工钱。”
王禄应了一声,自去取钱。
文安看着这铁炉子,心里那点因宿醉带来的阴霾驱散了些。他让王禄和张婶帮忙,将炉子挪到堂屋靠近窗户的位置——这里既方便接烟囱出去,又能让热量更好地在屋内扩散。
接着,他又和王禄,用之前泥瓦匠剩下的黄土混合着麻刀,和了些耐高温的泥浆,将一节节提前定制的、直径约莫碗口粗细的薄铁皮烟囱管道连接起来,从窗户上方特意留出的孔洞伸出去,接口处用泥浆仔细封好,防止漏烟。
整个安装过程不算复杂,但文安身体不适,动作迟缓,王禄和张婶又不懂其中关窍,只能依着他的指令笨拙地帮忙,磕磕绊绊忙活到申时初(下午三点多),总算将炉子和烟囱管道都安装妥帖。
文安累得额头冒虚汗,但看着堂屋中央这颇具“工业风”的铁炉子,以及那通向屋外的烟囱,心里竟生出一丝微弱的成就感。
他让王禄取来几块昨天晾晒的、已经差不多干了的煤饼,又找了些易燃的刨花柴火。打开炉门,将柴火引燃,待火势起来后,小心地将煤饼放了进去,盖上炉门,调节好下方的通风口。
橘红色的火焰在炉膛内渐渐包裹住黑色的煤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文安有些紧张地盯着炉子,尤其是各个接口处,生怕漏烟。
过了约莫两刻钟(半小时),炉体已经被烧得微微发烫,一股稳定而温和的热量以它为中心,缓缓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堂屋里的温度,明显开始上升,那种由内而外的暖意,不同于炭盆的局部烘烤,更均匀,更持久。
最关键的是,屋内空气依旧清新,除了淡淡的、类似烘烤石头的气味,并没有预料中呛人的煤烟味。那根伸向窗外的铁皮烟囱,正尽职地履行着它的使命,将燃烧产生的废气排到室外。
“神了!真是神了!”
王禄感受着屋内的暖意,又凑到烟囱接口处仔细闻了闻,脸上满是惊奇和赞叹,“郎君,这……这石炭烧起来,当真一点烟气都没有!这炉子,比那火炕还方便,能随时烧水热饭!”
文安心里也松了口气,看来原理是通的,制作安装也没出大岔子。他让王禄拿来铁壶,灌上水,放在烧得正旺的炉子上。
不多时,壶嘴便冒出袅袅白汽,水烧开了。
文安给自己倒了碗热水,双手捧着,滚烫的温度透过粗陶碗壁传到掌心,再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喝下去。温热的水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仿佛将积攒了一夜的寒意和酒气都冲刷掉了些许,连带着那恼人的头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他靠在椅背上,捧着热水,感受着满屋的暖意,难得有了一丝身心舒泰的感觉。这大概是他穿越以来,少数几次能完全由自己掌控,并且成功改善了处境的事情。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院门外,那如同噩梦般熟悉的大嗓门又一次响了起来,穿透门板,震得文安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
“文兄弟!文安!开门!哥哥我来啦!”
是尉迟宝林。
文安下意识地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声音现在在他听来,简直比上司查岗还可怕。他实在不知道,这位小公爷今天又有什么“好事”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