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听着这番话,看着眼前这群鼻孔朝天的“青年才俊”,心中那点恐惧,竟奇异地被一股荒谬和恶心感冲淡了些许。
他只觉得一阵无语。
前脚刚在朝堂上让御史弹劾自己“谄媚君上”“结交武将”“图谋不轨”,恨不得把自己踩进泥里;后脚就派家中子弟来拦路招揽,许以所谓的“前程”?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手段……未免也太糙了点,吃相也太难看了点。
难道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眼里,自己就真的如此蠢笨,如此没有骨气,会因为他们施舍的一点“好处”,就忘了刚刚挨过的闷棍?还是说,他们行事向来如此霸道,根本不在乎他这点微末之人的感受?
以文安的性格,别说他内心深处对这种方式极为排斥和厌恶,就算他真有攀附之心,面对这种近乎侮辱的“招揽”,也绝无可能答应。
文安是内向,社恐,胆小,怯懦,这些都不假,但这更多是他面对这个陌生世界、面对复杂人际时的一种应激性的自我保护,是一种外在的表现。
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在那个由后世教育和价值观构筑的堡垒中,他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和底线。他或许会因为实力不济而惧怕,但绝不会在心理上觉得自己天生低人一等,需要对权贵摇尾乞怜。
看着这些仗着家族余荫、目空一切的纨绔子弟,文安只觉得他们如同戏台上的小丑,那所谓的世家光环,在他这个来自后世灵魂的眼中,非但不能引起敬畏,反而显得格外可笑。
要与这些人为伍,对他们卑躬屈膝?他做不到。光是想想那场景,就让他从心底里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多谢……多谢诸位好意。”听到文安的话,五姓七望的人还以为文安答应了,心中的不屑更是不加掩饰的表露出来。
来自王氏的那人鄙夷的说道:“算你识相,现在就跟我们走,去……”
只是不等这人说完,文安伸手打断他的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但拒绝得却异常干脆,“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性情疏懒,恐难当大任,亦不愿……不愿投身世家门阀。诸位……请回吧。”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断续,但其中的决绝意味,却清晰无误地传递了出来。
崔明轩等人显然没料到文安会拒绝。尤其是刚才说话的王氏子弟,此刻脸色涨得通红,伸手指着文安,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看来,能被五姓七望看中,亲自招揽,对于文安这种毫无根基的寒门幸进之辈,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应该感激涕零、立刻跪地拜谢才对!他怎么敢拒绝?怎么敢的!
几人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文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崔明轩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莫要给脸不要脸!”
旁边一个穿着湖蓝色锦袍、来自范阳卢氏的青年更是脾气火爆,直接指着文安的鼻子骂了起来:“区区一个幸进小人,仗着些奇技淫巧媚上,得了点微末功劳,就敢如此目中无人?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我五姓七望看得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竟敢拒绝?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敬酒不吃吃罚酒!”另一人也阴恻恻地附和道,“别以为有尉迟恭那粗鄙武夫给你撑腰,就敢不把我等放在眼里!在这大唐,有些势力,是你永远也得罪不起的!”
污言秽语,威胁恐吓,如同冰雹般砸向文安。他看着眼前这些因为被拒绝而气急败坏、风度尽失的华服青年,心中那份荒谬感更重了。这就是所谓的“世家风范”?这就是被无数唐人仰望的“清流贵胄”?
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也有些悲哀。为这个时代,也为身处这个时代的自己。
他不再理会这些人的叫嚣,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对一脸惊惧的王禄摆了摆手,然后径直走向马车。他爬上车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甚至带着几分仓皇,但背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回家!”声音简短,却有力。他钻进车厢,放下车帘,将那些怒骂和威胁隔绝在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王禄见状,不敢怠慢,连忙挥动马鞭,驱赶着马车,从那些随从让开的一道缝隙中穿行过去。马车缓缓启动,将那群依旧在身后怒目而视、咒骂不休的华服青年甩在了后面。
车厢内,文安靠在晃动的厢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虽然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五姓七望的招揽,但他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反而那股紧迫感越发强烈起来。
他不知道,这次毫不留情的拒绝,会引来五姓七望怎样的报复。这些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手段绝不会仅仅局限于朝堂弹劾和街头拦路。
但他不后悔。无论是出于内心那份来走后世的倔强,还是从李世民的角度考虑——自己若真投入世家门下,恐怕立刻就会失去皇帝的信任,下场只会更惨。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
……
两仪殿内,李世民听到百骑司的密报,初时是勃然大怒,猛地将手中的一份奏疏摔在了御案上!
“好胆!真是好胆!”
他脸色铁青,胸膛起伏,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前脚弹劾,后脚招揽!视朕如无物耶?!这大唐,到底是我李家的天下,还是他们五姓七望的天下!”
他气得在殿内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些世家门阀,手伸得实在太长了!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公然拦截朝廷命官,威逼利诱!这简直是对他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然而,盛怒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如今登基未久,内外交困,突厥虎视眈眈,国内民生凋敝,朝堂之上更需要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来稳定局面。此时与五姓七望彻底撕破脸,绝非明智之举。
这口恶气,他只能暂时咽下。但这份仇,他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