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音乐停了,喜庆的宫宴因为那声“八百里血书急报”而一片死寂。
歌舞升平的场面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刚被封为镇国公的陆沉身上。
他身上那股刚收起来的军人气息,在这一刻又冒了出来,冷得让人发抖。
宫宴只能草草收场。
从皇宫回镇国公府的路上,马车里安静的可怕。
府邸大门上崭新的铜钉在夕阳下闪着光,可这份荣耀,已经被边关的战报蒙上了一层阴影。
府里没什么喜气,刚从宫里回来的几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沉重。
田景轩斜靠在院里的美人靠上,扯了扯身上不习惯的侯爵朝服,肚子上的伤口还有点疼。
他看着陆沉紧皱的眉头和林小鱼一脸担忧的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说,咱们这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没精神。”
林小鱼看了看田景轩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旁边一声不吭、气场冰冷的陆沉,还有被请来府上、表情严肃的陆百川,心里感觉闷得慌。
宫里的事是过去了,可边关又打起来了。
那根刚松下来的弦,一下子又绷紧了。
不行,不能这样。
她吸了吸鼻子,把心里的担心都压下去,猛的站起来,卷起了袖子。
“不行,今天必须庆祝。”
她开口宣布,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重新有了不容反驳的神采,“庆祝我们都还活着,庆祝坏蛋都倒了,庆祝……以后会更好。”
说完,她转身就往厨房走,那瘦弱的背影,现在却让人觉得很可靠。
“喂,小鱼儿!”
田景轩愣了一下,然后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嘴里喊着,“你一个人可不行,我虽然受了伤,但炒菜的本事还在,能给你打个下手!”
陆沉看着那两个一前一后冲向厨房的身影,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柔和了一点。
那股一直缠着他的血腥味和烦躁感,好像被林小鱼那句话给吹散了不少。
他转头对陆百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统领,请到厅里坐一会,我妻子很快就好。”
妻子两个字,他说得很自然,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暖意。
陆百川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眼神却在厨房门上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想什么。
厨房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林小鱼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菜刀和砧板碰撞出清脆的声音,锅里的热油滋啦作响,浓郁的香味很快就冲淡了府里的沉闷。
她要做一桌真正能温暖人心的菜。
第一道菜,是整鸡脱骨,里面塞满了用瑶柱、香菇、莲子炒香的糯米,先蒸后炸,出锅时金黄金黄的,像一只卧着的凤凰。这道菜,是为了纪念他们在东宫大火后活了下来,也是为了他们所有人。
第二道菜,她将上好的五花肉切成薄片,和梅干菜一起放进碗里,蒸得又软又入味,再倒扣在盘子里,像个小宝塔。这是给陆沉和田景轩的贺礼,祝他们前途光明。
第三道菜,她用冰糖和蜂蜜把苦瓜煮得晶莹剔透,再塞进清甜的绿豆沙,冰镇之后切片摆盘,好看极了。吃进嘴里有点苦,但回味却是甜的,就像他们之前经历的那些事。
最后,是一锅用文火慢炖的汤。用老母鸡和金华火腿吊出的汤清澈金黄,里面只飘着几颗皮薄馅大的三鲜小馄饨,撒上一点蛋皮丝和葱花,简单,却最能暖胃。
等菜一道道端上桌时,天已经全黑了。
饭厅里,陆沉、田景轩和陆百川围着桌子坐下。
看着满桌香喷喷的菜,连陆百川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很细微的动容。
“吃饭吧。”
林小鱼给每个人盛了一碗馄饨汤,自己也坐了下来,“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田景轩第一个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宝塔肉塞进嘴里,肉质软烂,入口即化,烫得他直吸气,却一脸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就是这个味儿!小鱼儿,你这手艺,要是在京城开个店,我的摘星楼都得被你比下去!”
气氛总算因为这句玩笑话热络了起来。
陆沉默默的吃着,一直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
他吃得很慢,当那口温热鲜美的馄饨汤滑进胃里时,好像连着几天的疲惫和杀气都被冲干净了。
他看着桌子对面的林小鱼,她正笑着听田景轩瞎聊,眼睛比桌上的烛火还亮。
这样的生活,就是他在战场上拼命的全部理由。
几杯酒下肚,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百川忽然开口了。
“国公爷,知道麒麟卫和陆家的关系吗?”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陆百川放下酒杯,声音苍老但沉稳:“陆家分两支。主支镇守国门,是国家的刀;旁支藏在暗处,是皇室的盾。我这一支,从太祖皇帝那时候起,就世世代代守护皇宫地底,职责就是防止皇室内部自相残杀,动摇国家根本。我和老国公,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
这个秘密让林小鱼和田景轩都吃了一惊。原来麒麟卫和镇北军,本来就是一家人。
陆百川的目光转向陆沉,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带着审视的光。
他见过太多皇帝猜忌功臣的悲剧。
“老夫冒昧,想问国公爷一个问题。”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分量很重,“如果将来,皇帝的命令,和百姓的利益冲突,国公爷……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
这是在问他,当忠于皇帝和保护百姓冲突时,他会选哪一个。
田景轩的筷子停在半空,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知道,这是陆百川对陆沉最后的考验。
考验陆沉值不值得麒麟卫这支皇帝的私军,献上全部的忠心。
陆沉放下了筷子。
他没有一点犹豫,迎着陆百川审视的目光,平静的回答:“护国安民,就是忠君。”
保护国家,是保护这片土地。安抚百姓,是让天下百姓都能安稳生活。
皇帝是国家的象征,但百姓才是国家的根基,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太平,才是对君王、对这片江山,最大的忠诚。
陆百川定定的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双看透了百年宫廷斗争的老眼里,闪过无数画面——祖辈的嘱托,同伴的鲜血,还有老国公战死沙场的背影。
他用一辈子守护的,到底是龙椅上的那个人,还是这片土地上的人?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答案,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心里长久以来的困惑。
忽然,他那张满是刀疤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很深,带着一种放下心来的欣慰。
他端起酒杯,对着陆沉,郑重的举了起来。
“陆家主支,后继有人。老夫……心安了。”
说完,他把杯里的烈酒一口喝干。
这一杯酒,代表着这位活着的传奇,把他自己和整个麒麟卫的忠诚,彻底交给了眼前的年轻人。
一场很可能发生的君臣猜忌,就在这饭桌上,被悄悄化解了。
最沉重的话题谈完,田景轩立刻活跃起来,他夹了一筷子冰镇苦瓜,摇头晃脑的品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
“小鱼儿!”
他眼睛发亮的看着林小鱼,脸上带着商人的精明和吃货的热情,“别在边关那小地方待着了!跟我合伙吧!咱们就在京城,开一家最好的酒楼!我出钱,出地,出人脉,你出技术,咱们做成京城独一份的买卖!到时候,管他什么王公贵族,都得排队来吃!”
田景轩这个提议,让林小鱼的心猛的一跳。
把生意从边关小镇做到京城,这个念头一起,她的眼睛都亮了。
众人正在兴头上,陆沉却忽然开口,让屋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乌恩其集结了五万铁骑,不是个小数目。京中局势刚稳,经不起大的战事。”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地图上雁门关的位置,声音很沉,“我必须尽快返回边关。”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陆沉看向林小鱼,刚舒展开的眉头又重新拧紧,眼神里满是歉意。
开“天下第一楼”的计划还只是个念想,可雁门关外那五万敌军已经成了眼前的威胁。
林小鱼心里的那股劲儿却没散。
她看着陆沉,认真的说:“你去守国门,我…就为你守好这个家,再把你的‘天下第一楼’,先开起来。”
她要让陆沉知道,无论他在哪里,京城都有一个家,有热腾腾的饭菜,在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