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一把冰锥子，瞬间刺穿了林小鱼刚刚升起的喜悦。
旁边的翠儿吓得脸都白了，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回……回少将军，”林小鱼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民女在……找些东西。”
陆沉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他往前踏了一步。
那一步，仿佛踩在了林小鱼的心尖上，让她呼吸都停了一拍。
男人的视线从她手里的沙葱，移到了她的脸上。
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似乎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来看个清楚。
“东西？”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陆府缺你吃喝了，需要你来刨地上的野草充饥？”
这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怀疑。
翠儿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指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角。
林小鱼的脸颊有点发烫。
她知道，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来路不明，只会消耗粮食的麻烦。
她攥紧了手里的沙葱，那独特的辛香气味，给了她一点勇气。
她不能退缩。
这是她证明自己价值的第一个机会。
“回少将军，”她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不是野草，这是一种香料，名叫沙葱。用来烹制羊肉，可以去腥增香。”
陆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香料？
他戍边多年，对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这东西，不就是戈壁上随处可见的野葱吗？
牧民偶尔会采来果腹，但从未听过谁管它叫香料。
“你懂烹饪？”他问，语气依旧冷硬。
“略懂一二。”林小鱼谦虚地回答，但眼神却透着自信，“民女以前，家里是开小食肆的。”
她只能这么解释自己的厨艺来源。
陆沉沉默了。
他没有再追问，但那股审视的意味却没有丝毫减弱。
他只是盯着她，和他手里的那丛“沙葱”，似乎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实性。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院子里，只剩下清晨的风吹过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一秒，对林小鱼来说都是煎熬。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陆沉终于移开了目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不置可否的意味。
然后，男人转身，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府门外走去。
他高大的背影，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决绝，很快就消失在了院门口。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煞气彻底消散，林小鱼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差点没站稳。
“吓死我了……”翠儿拍着胸口，小脸还是一片煞白，“林姑娘，您胆子也太大了，还敢跟少将军顶嘴。”
林小鱼苦笑了一下。
她那不叫顶嘴，叫解释。
不过她也知道，在陆沉那样的人看来，任何多余的解释，都跟挑衅无异。
“我只是在说实话。”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沙葱，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不管他信不信，她都会用事实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吃白食的累赘。
“翠儿，我们回去吧。”
回到厨房，林小鱼将那丛宝贝似的沙葱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放在窗台上沥水。
阳光照在翠绿的葱叶上，散发着勃勃生机。
她看着那丛沙葱，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
午饭时间还早，她先是指挥着翠儿，将厨房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然后，她开始盘点库房里的食材。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米缸里是糙米，面柜里是玉米面和一点点白面。
角落里堆着几颗干瘪的土豆和几捆干菜。
唯一的荤腥，就是挂在梁上的半条风干的腊肉。
调味品更是少得可怜，只有盐，一小罐粗制的酱，还有一点点发黑的干辣椒。
这条件，简直是厨艺生涯的地狱模式。
林小鱼却不见丝毫气馁，反而有种挑战欲被激发出来的兴奋。
她找到福伯，将自己需要采买的单子递了过去。
“福伯，今天晚上，我想做一道羊肉。”
福伯接过单子，看到“羊肉”两个字，面露难色。
“林姑娘，这……府里的肉食都是有定量的。特别是羊肉，那是留着给少将军补身子的，轻易动不得。”
“我知道。”林小鱼的态度很诚恳，“我只借用一小块，保证让老将军和少将军吃到一顿不一样的晚餐。就当……是我对府里收留我的报答。”
她的眼神清澈又执着，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说服力。
福伯犹豫了。
他想起了昨天那碗征服了老将军的米粥。
或许，这个姑娘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
而且，老将军也发了话，厨房的事全权由她做主。
“好吧。”福伯最终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另一把小钥匙，打开了厨房里一个上锁的小冰窖，“羊肉就在里面，姑娘自己去取吧。但是，千万省着点用。”
“多谢福伯！”林小鱼大喜过望。
冰窖里，挂着半扇羊排。
肉质看起来还算新鲜，带着边关羊肉特有的膻味。
林小鱼没有贪多，只切下了一块巴掌大小，肥瘦相间的肋排。
有了主料，她开始着手准备。
她先将糙米淘洗干净，用温水浸泡。
然后，她把那半条干硬的腊肉取下来，用热水反复冲洗，刮掉表面的盐霜，切成薄薄的小片。
翠儿在一旁看着，完全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林姑娘，您这是……？”
“做个腊肉饭。”林小鱼一边熟练地将腊肉片铺在泡好的米上，一边解释，“糙米口感粗糙，用腊肉的油脂去浸润它，饭会变得油润喷香，吃起来也更顺口。”
说着，她盖上锅盖，将陶锅放在小火上，慢慢焖煮。
做完这些，她才开始处理那块羊排。
她将羊排剔骨，把羊肉切成均匀的小块。
沥干水分的沙葱被她切成细末，和盐，干辣椒碎一起，与羊肉丁搅拌均匀，放在一旁腌制。
整个下午，林小鱼都在厨房里忙碌着。
翠儿从最初的疑惑，到后来的惊讶，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崇拜。
她从没见过谁做饭是这个样子的。
每一个步骤都井井有条，每一道工序都一丝不苟。
明明是同样简陋的食材，可在林小鱼手里，却仿佛要脱胎换骨，变成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傍晚时分，陆擎苍和陆沉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府里。
陆擎苍看起来心情不错，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陆沉依旧是那副冰山脸，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烦躁。
两人刚走进饭厅，就同时顿住了脚步。
一股奇异的香味，正从饭厅里飘散出来。
那香味霸道又浓郁，带着肉类的焦香，香料的辛香，还有一种米饭焖熟后的独特香气。
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粗暴地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陆擎苍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
“好香！今天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
陆沉也下意识地抽了动鼻子，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这味道，他从未闻过。
只见饭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一盘青翠欲滴的凉拌野菜。
一盘金黄油亮的炒土豆丝。
中间，是一道分量不大的主菜。
焦黄的肉丁，裹着翠绿的碎末，被码得整整齐齐，还在滋滋地冒着热气。
旁边，是一锅热气腾腾的米饭。
那米饭不再是平日里寡淡的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油光，上面点缀着半透明的腊肉片。
福伯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自豪的笑意。
“老将军，少将军，请用饭吧。这都是林姑娘亲手做的。”
陆擎苍大马金刀地坐下，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焦黄的肉丁。
肉丁入口，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羊肉外皮带着一丝微焦的酥脆，内里却鲜嫩多汁。
那股浓重的膻味，被一种辛辣又独特的香味完美地中和了，只留下羊肉本身的鲜美。
咀嚼之间，肉汁混合着香料的味道在口腔里爆开，直冲天灵盖。
“好吃！好吃！”陆擎苍连连点头，又扒了一大口腊肉饭。
米饭粒粒分明，吸饱了腊肉的油脂，变得油润醇厚。
那股咸香，更是将米饭本身的甜味激发到了极致。
“福伯，去，把我的好酒拿来！今天我可要好好喝一杯！”老将军吃得满面红光，心情大好。
陆沉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
他看着桌上的菜，又看了一眼吃得不亦乐乎的爷爷，眉头依旧紧锁。
他拿起筷子，却没有去碰那盘看起来最诱人的羊肉，而是夹了一根土豆丝。
土豆丝切得极细，根根分明。
入口，爽脆，带着锅气的微烫，咸淡也恰到好处。
很简单的家常菜，却火候十足，滋味醇厚。
他沉默着，又吃了一口饭。
腊肉的咸香和米饭的甘甜在口中融合，那种扎实的，温暖的饱足感，瞬间驱散了积累了一天的疲惫。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军务繁忙，食不知味，对他来说是常态。
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维持体力。
可今天，这顿饭，却让他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名为“享受”的感觉。
他的动作顿了顿。
目光，终于落在了那盘沙葱爆羊肉上。
他记得早上那个女孩倔强的眼神。
她说，这不是野草，是香料。
陆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伸出筷子，夹起了一块羊肉，放进了嘴里。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满足。
他咀嚼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那股辛香，确实将羊肉的膻味压制得恰到好处，反而激发出一种更加狂野的鲜美。
和他以往吃过的任何一种烹饪方式都不同。
这味道……
确实，有点东西。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他的动作依旧很快，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但和他平日里那种吃药般的进食方式不同，今天的他，吃得格外认真。
一顿饭，在一种奇异的安静氛围中结束了。
陆擎苍喝了点小酒，吃得心满意足，被福伯扶着回房休息了。
桌上的饭菜，几乎被一扫而空。
那盘沙葱爆羊肉，更是连最后一点葱末都没剩下。
林小鱼和翠儿一起进来收拾碗筷。
她看到空空如也的盘子，心里那块悬了一天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就在她端起盘子，准备转身离开时，那个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站住。”
林小鱼的身体一僵，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看到陆沉还坐在原位，没有离开。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空的茶杯，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那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却没有了早上的那种讥讽和不耐。
“那道羊肉，叫什么名字？”他问，声音平铺直叙。
“……沙葱爆羊肉。”林小鱼小声回答。
陆沉点了点头，看不出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
然后，他放下茶杯，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给林小鱼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目光如炬。
“军营的伙夫营，缺一个掌勺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在林小鱼的脑子里炸开。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他们只会炖肉，煮菜，糟蹋粮食。”陆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军营。”
这不是商量。
和昨天老将军的话一样。
这也是一道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