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鱼的意识一片模糊。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装在一个晃晃悠悠的箱子里，每次一颠，骨头都快散架了。
全身都是一种被碾过的酸软和疼痛。
鼻子里闻到的，是干土、枯草还有牲口的混合气味。
有声音。
时远时近。
“吁——”
一个苍老但很有力的声音响起，带着命令的口气。
接着是车轮压过石子的咯吱声，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林小鱼费了好大劲，才把眼皮掀开一条缝。
光线刺了进来，她只看到一块灰色的粗麻布。布料晃动间，她能看到外面灰黄色的天空。
原来自己是在一辆板车上。
有人走近了，脚步声很稳很重，一步步，踩得她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一只粗糙但温暖干燥的大手，盖在了她的额头上。
手掌上全是老茧，像是常年握兵器的手，可碰到她的时候，动作却很轻。
“还没醒。”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这次就在她耳边，“福伯，回府后，让王大夫过来一趟。”
“是，老将军。”另一个声音恭敬的回应。
老将军？
林小鱼的心猛的一沉。
这个称呼，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意味着权力和武力。
她一个孤女，落到这种人手里，是福是祸，她完全不知道。
身体被小心的抱了起来。
抱着她的人怀里硬邦邦的，隔着衣服都能感到下面结实的肌肉，但动作很稳。
她被抱进了一个地方，周围的空气一下子从野外的干冷变得暖和起来。
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飘进鼻子，像是陈年木头混合着一些草药味。
她被轻轻的放在了一张床上。
床板很硬，但铺着厚厚的褥子，对她这副快散架的身体来说，已经舒服太多了。
林小鱼不敢再装晕。
她很清楚，在这种大人物面前，耍小聪明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她用尽力气，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的，很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像蒙了层水汽。
过了一会，眼前的东西才慢慢变清楚。
她躺在一个陈设简单的房间里。
头顶是粗大的木房梁，已经被熏成了深褐色。身下的床是硬木的，床头放着一盏没点的油灯。不远处，是一张方桌和一把椅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军营里才有的简洁和硬朗。
一个身影就坐在那把椅子上，背挺的笔直，就算只是坐着，也透着一股威严。
林小鱼的目光慢慢往上移。
是那个老人。
头发已经花白，随意的束在脑后。
他的脸上全是皱纹，一道道的，刻着岁月的痕迹。
可那双眼睛，一点也不老。
那是一双像鹰一样的眼睛。
锐利，深邃，好像能看穿人心。
此刻，那双眼睛正平静的看着她，只是单纯的观察。
这就是救了她的老将军，陆擎苍。
林小小的心跳停了一拍。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老人身上，有种上过战场才有的气势，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威严。
她挣扎着想起来行礼，可身体根本不听话，刚撑起一点就摔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疼的闷哼。
“躺着。”
陆擎苍开口了，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沉稳，简短，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
他没起来，也没叫人，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
林小鱼不敢再动，只能躺在床上，用沙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多……多谢老……老丈，救命之恩。”
她不敢直接叫“老将军”，那会显得很刻意，也暴露了自己刚才在偷听。
陆擎苍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好像有点意外她这时候还能这么谨慎。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林……小鱼。”
“家住哪里？为什么会倒在那个荒坡上？”
问题一个接一个，都很直接。
林小鱼的脑子飞快转着。
她不能说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样只会被当成疯子。
她只能借用这具身体的身份，编一个最安全，也最能让人同情的身世。
眼眶一热，这次不是装的。
想到现代的一切，想到那场让她丢了命的意外，悲伤涌上心头。
眼泪控制不住的顺着眼角滑下来，打湿了头发。
“我……我家在南边的……宛城。爹娘……都在乱军中……没了。我……我一路逃，不知道怎么就……就到了这里……”
她的话断断续续，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哭腔和害怕。
这套说辞半真半假，最不容易被拆穿。
陆擎苍静静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这种安静比严厉的盘问更让人紧张。
林小鱼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
就在她快要绷不住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看起来五十多岁，长相和善的仆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
“老将军，王大夫来了。”
陆擎苍点了点头，站起来，给身后一个背着药箱的干瘦老头让开了位置。
王大夫话也不多，放下药箱，直接走到床边，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搭在林小鱼的手腕上。
林小鱼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过了一会，王大夫收回手，对陆擎苍拱了拱手说：“回老将军，这位姑娘没什么大事。主要是气血亏，饿的太久，又受了惊吓。外伤都是些皮肉伤，不碍事。我开个安神补气的方子，喝两天，再好好休息，吃点清淡的米粥，慢慢就能养回来。”
陆擎苍“嗯”了一声，挥了挥手。
那个叫福伯的仆人马上明白过来，领着王大夫出去开方子抓药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擎苍重新坐回椅子上，那双锐利的眼睛又落在了她身上。
“听到了？先养好身体。”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小鱼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但她也明白，这种安全是暂时的。
她得尽快表现出自己的用处，不然，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还是个累赘，谁会愿意白养着？
“老……老丈，”她挣扎的开口，声音还是很虚弱，“我……我会做活。洗衣，做饭，什么都……都可以。”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了。
陆擎苍看着她，眼神里好像闪过了什么，快得抓不住。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把她完全盖住了。
“福伯，”他朝门外喊了一声，“打些热水来，再端一碗粥。”
说完，他就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的带上了。
他一走，房间里那股看不见的压力瞬间就没了，林小鱼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她长长的，像是虚脱了一样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软在了床上。
活下来了。
这是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不一会，福伯就端着一碗热水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进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十六七岁，梳着双丫髻，眼睛很活泛。
“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福伯将水碗递过来，态度和善。
林小鱼挣扎着想自己来，那小丫鬟已经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将她半扶半靠在床头。
温热的水滑入喉咙，干渴和寒意被驱散了一些。
“谢谢……”她轻声道谢。
“姑娘客气了。老将军吩咐了，让您好生歇着。”福伯笑着说，又指了指旁边的小丫鬟，“这是翠儿，以后就由她来照顾姑娘了。”
叫翠儿的丫鬟立刻脆生生的喊了一声：“林姑娘好。”
林小鱼有些不敢相信。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身份不明的难民，竟然还能有丫鬟照顾。
她端过那碗米粥。
粥是用粗粮熬的，里面零星飘着几点野菜末。
闻起来有股米糠味，不算香，但对快饿死的她来说，这就是天大的美味。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的送入口中。
粥熬的很烂，一入口就化了，暖意顺着食道滑进胃里，火烧一样的饥饿感总算被压了下去。
林小鱼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一口一口，吃的很慢，也很珍惜。
这不只是一碗粥，是她到这个陌生世界后，吃的第一口安稳饭。
吃完粥，身体里总算有了一丝力气。
福伯和翠儿收拾了碗筷，又嘱咐她好生休息，便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林小鱼靠在床头，开始冷静的思考自己的处境。
这位陆老将军救了她，给了她一个安全的地方，还派人照顾她。
这份恩情太重了。
但他看起来不是个随便发善心的人。
他身上那股军人的铁血气，一看就是见惯了生死的。
他留下自己，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有用。
一个只会吃饭养伤的累赘，随时都可能被赶走。
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做饭，是她最大的本事。
可刚才那碗粥，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这里的物资有多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就算会做菜，没有食材也没用。
必须先了解这里的情况。
边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陆家，又是什么样的家庭？
她正胡思乱想着，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吱呀”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林小鱼身体一抖，猛的抬头望向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那里，把光和冷风都堵在了外面。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外面罩着半身皮甲，甲片上还带着没干的血和土。
这人比陆老将军还高，肩膀很宽，腰背笔直，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煞气。
冷。
这是林小鱼的第一个感觉。
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的杀气，冰冷刺骨。
光线太暗，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漆黑一片，里面没有一点温度，只有疲惫、警惕和冷漠，像在看一个猎物。
他的目光落在林小鱼身上，好像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透。
林小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刚喝完热粥放松下来的神经，一下子绷到了极点。
她敢肯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府里的下人。
那人一言不发，就站在门口，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林小鱼的心跳的很快，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被子，指节都白了。
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对峙着，每一秒都很难熬。
终于，那人动了。
他迈开长腿走了进来。
他越走越近，那股血腥和煞气也越来越重，压的人喘不过气。
他走到床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这一次，林小鱼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剑眉，高鼻梁，薄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的皮肤是小麦色，脸部轮廓很分明，像是刀刻出来的一样。
这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他的英俊带着很强的攻击性。
特别是他的眼神，又冷又利。
“你，是谁？”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