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小鱼就醒了。
她没叫醒身边的陆沉，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心里憋着一股劲。昨晚陆沉的话给了她最坚实的底气，这第一仗，她不仅要打，还要打得好。
她凭着记忆，没惊动任何下人，自己摸到了后厨。
此时的厨房还很安静，只有几个早起的厨娘在烧水和面。
她们见到林小鱼突然出现，都吓了一跳，手里的活计“哐当”一声停了，脸上没了血色，慌忙就要跪下行礼。
“别别别，都起来。”
林小鱼赶紧摆手，脸上挂着一个亲和的笑容，“我睡不着，过来看看。大家忙自己的，不用管我。”
厨娘们提心吊胆的站着，偷偷交换着眼神，不敢动弹。
在她们的认知里，主子进厨房是天大的事。
林小鱼也不在意，她看了一圈，这侯府的厨房比她在边关的家都大，各种灶台锅具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处理好的腊肉和风干鸡，角落里堆着新鲜蔬菜瓜果。
她走到一个灶台前，很自然的拿起围裙系在腰间。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胆子大些的厨娘小心翼翼的问：“夫人可是饿了？想吃什么点心，奴婢们这就给您做。”
“不用，我就是手痒了。”
林小鱼笑着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正好，借你们的灶台用用。”
她没做什么复杂的菜，只是淘了小米，添了井水，架在小灶上慢慢熬粥。
又从篮子里拿了几个鸡蛋，细细洗干净，一起放进锅里同煮。
她的动作娴熟自然，一看就是做惯了活的。
粥的香气很快就飘散开来，小米被熬得开了花，米油浮在表面，黄澄澄的，带着一股暖意。
几个厨娘从最初的害怕，到后来的好奇，再到现在，看着林小鱼脸上专注又满足的神情，眼神里渐渐多了一丝亲近。
这位夫人，和她们想象中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完全不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厨房里难得的气氛。
福管家带着两个小丫鬟，脚步很轻的出现在了门口。
他一看到系着围裙、正拿着勺子搅粥的林小鱼，那张刻板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赞同。
“夫人，您怎么能在这里？”
福管家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调里的责备藏不住，“早膳已在饭厅备好，都是按您的口味挑的清淡样式。此地油烟重，对您身体不好，还请您立刻回房。”
厨房里的空气一下就僵住了，厨娘们吓得又把头低了下去。
林小鱼回头，看见福管家那副“一切为了规矩”的模样，心里一阵不舒服。
她把汤勺往锅沿上重重一搁，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让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福管家，早啊。”
她笑呵呵的，眼神却不见笑意，“外面的早膳再好，也没有自己做的吃着香。我熬了小米粥，还煮了鸡蛋，一会儿侯爷起来了，我们就在这儿吃。”
“这……这万万使不得！”
福管家眉头紧锁，声音高了些，“厨房是下人劳作的地方，又脏又乱，怎么能当作用膳的饭厅？这不合规矩！”
“规矩？”林小鱼脸上的笑意淡了，她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福管家，“福管家，我刚来京城，确实不懂。你倒是跟我说说，这规矩，是谁定的？是我家侯爷亲口定的，还是宫里哪位娘娘下的旨意？”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若都不是，那便是这侯府沿袭下来的旧例。可如今，我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我丈夫是镇北侯。福管家，你倒是告诉我，在这镇北侯府，是我这个女主人的习惯重要，还是一个不知谁定的旧规矩重要？”
福管家被她这番话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想说“夫人您这是自降身份”，可对上林小鱼那双清亮又锐利的眼睛，这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绷到极点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的夫人，想在哪儿吃饭，就在哪儿吃饭。这个规矩，现在我定了。”
陆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换了一身黑色的常服，长发仅用一根玉簪简单束起，少了盔甲的冰冷，多了几分居家的随和，但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整个厨房的人都紧张起来。
他走进来，越过脸色煞白的福管家，很自然的站到林小鱼身边，看了一眼锅里金黄的小米粥，鼻尖动了动，闻到了熟悉的香气，眼神立刻柔和下来。然后，他才重新看向福管家。
“福安。”
“老……老奴在。”
福管家立刻躬身，冷汗已经湿了后背。
“去，把饭厅那张长桌子，给我搬到柴房去。”
陆沉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福管家猛地抬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侯爷！那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桌，是当年宫里赏赐的……”
“搬走。”
陆沉打断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反驳的冷意，“我夫人不喜欢，它就一文不值。再去找张方桌出来，以后，我与夫人就在院子里用膳。天冷了，就在屋里支个锅子。”
他这番话，不仅是说给福管家听，也是说给厨房里所有竖着耳朵的下人听。
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镇北侯府，到底谁说了算。
福管家张了张嘴，最后所有的话都变成了恐惧，他哆嗦着嘴唇，低头应道：“是，老奴遵命。”
说完，他便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带着人，退了出去。
厨房里的气氛瞬间轻松了。
林小鱼看着福管家那吃瘪的背影，心里痛快极了，忍不住朝陆沉挤了挤眼睛。
陆沉看着她得意又鲜活的小模样，眼底的冷意全都散了，嘴角也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早饭最终是在主院的廊下吃的。一张临时搬来的八仙桌，两把椅子。
林小鱼盛了两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剥了两个圆滚滚的鸡蛋，又从自己带来的坛子里夹了一碟酸辣爽口的腌萝卜。
陆沉喝了一口粥，是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味道，和他这几年在边关吃惯的一模一样。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小口小口吃着东西的林小鱼，晨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这个空旷冷清的侯府，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家的感觉。
一顿简单的早饭刚吃完，陆沉正想拉着林小鱼回屋再补个觉，福管家就又来了，这次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凝重。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两人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堆满了制作精美的拜帖，像座小山。
“侯爷，”
福管家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更低了，“从昨儿半夜到今早，各府送来的拜帖就没断过。这是老奴整理出来的，都是京中三品以上大员和各家国公府递的。还有……还有三皇子殿下和太子太傅府上的。”
他特意将三皇子那张格外华贵的烫金帖子抽出来，双手捧着，放在了最上面。
陆沉正用布巾慢悠悠的擦手，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小鱼好奇的凑过去看。
她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些帖子做得漂亮，还带着香味。
她随手拿起一张，看到上面写着“丞相府”，纸张都泛着光。
京城里的人情往来，还真是讲究。
陆沉擦完手，慢悠悠的走过去，目光在那堆拜帖上扫了一圈，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一概回绝。”他平淡的开口。
福管家像是料到了他会这么说，急忙开口：“侯爷，旁人的可以不理，可三皇子殿下那边……帖子是今早天一亮就派心腹送来的，指名要为您接风洗尘，这要是回绝了，恐怕不妥……”
“那就告诉他，”
陆沉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那张三皇子的帖子，在指尖转了转，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他手一松，帖子就轻飘飘的落回了托盘里。他的声音听不出温度，“本侯一路奔波，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谁也不见。”
这话一点情面都没留，福管家的额角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自家侯爷在战场上是什么脾气，没想到回了京城，对着这些权贵也是一样。
三皇子现在正得圣心，人人都想巴结，侯爷这么做，就是明着告诉所有人，他不站队。
“侯爷，您三思啊！您刚回京，正是需要和各方打好关系的时候，这么做会树敌的……”福管家还想再劝。
“我的敌人，还少吗？”
陆沉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杀气让福管家浑身一抖，腿都有些发软。
福管家一个激灵，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想起来了，这位爷的军功是实打实杀出来的，他的敌人都已经死在了北境。
京城里这些玩弄权术的文官，在他眼里恐怕确实不算什么。
“照我说的去办。”
陆沉挥了挥手，再没多看那些拜帖一眼。
“……是。”
福管家不敢再说一个字，躬身领命，赶紧让小厮们抬着那堆帖子退了下去，背影看着很是狼狈。
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林小鱼看着陆沉，他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好像刚才只是办了件小事。
她忽然觉得，自己昨晚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这个男人，不管在哪里，都有能力护着她，让她能随心所欲的生活。
陆沉转过身，看到林小鱼正眼睛亮亮的望着自己，便朝她伸出手：“赶了半个多月的路，累了吧？回屋再歇会儿。”
林小鱼笑着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又大又暖，将她的手完全包住，让人觉得很安心。
“不累，”
林小鱼摇摇头，看着院子里的阳光，一下子来了精神，“你不是说，我想在院子里搭个灶台都行吗？那就今天吧！我得看看这院里哪块地好，正好开出来种点葱和香菜！”
陆沉看着她眼睛里重新有了在边关时的神采，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他紧了紧握着林小鱼的手，低声应道：“好。”
京城里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可在这座侯府的院子里，林小鱼已经兴致勃勃的开始规划她的小菜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