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砸得林小鱼头晕眼花。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张猛的嘴巴张成了圆形,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那个叫王老抠的军需官,两撇山羊胡都气得翘了起来。
林小鱼感觉自己的心脏,先是漏跳了一拍,然后开始疯狂地擂鼓。
伙夫营,交给她管?
开什么玩笑!
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手无缚鸡之力,凭什么去管一个几百号人的伙夫营?
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常年跟锅碗瓢盆打交道的伙夫兵,个个都是人精,说不定还有些刺头。
她去了,不被人生吞活剥了才怪!
“将军,不可!”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老抠。
他尖着嗓子叫了起来,那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将军三思啊!伙夫营乃军中重地,关乎数万将士的吃食,怎么能交给一个黄毛丫头!她懂什么?她会算账吗?她知道一石米能出多少饭吗?她知道怎么腌制几千斤的肉吗?”
王老抠一连串的问题,像是连珠炮一样射向林小鱼。
他看林小鱼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敌意。
就好像林小鱼是来抢他饭碗的贼。
林小鱼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她确实不知道。
这个时代的度量衡,这个时代的腌制方法,她通通不知道。
陆沉的目光,沉沉地压在她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情绪,却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
他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他是在下达命令。
张猛也回过神来了。
他上前一步,虎背熊腰的身躯挡在了王老抠面前。
“王老抠,你嚷嚷什么!”
张猛的声音跟打雷似的。
“将军的决定,轮得到你来质疑?女菩萨的厨艺你没尝过,我尝过!那手艺,比京城福满楼的大厨都强百倍!让她管伙夫营,那是咱们几万弟兄的福气!”
他现在是林小鱼最忠实的拥护者。
“福气?我看是晦气!”
王老抠半点不让。
他仗着自己是军中老人,又是管钱粮的,胆子也大。
“张副将,你就是被一块饼给收买了!你懂什么叫持家?现在军中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粮草缺口那么大!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手一松,把咱们最后这点家底都败光了,到时候弟兄们喝西北风去吗?”
“你!”张猛气得脸红脖子粗,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够了。”
陆沉清冷的声音响起。
两个争吵的男人,立刻噤声。
陆沉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林小鱼。
“我只问你,敢,还是不敢。”
没有退路。
林小鱼很清楚,她如果说一个“不”字,可能下一秒就会被丢出这个营帐。
她在这里唯一的价值,就是她的厨艺。
现在,陆沉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天大的,能要了她小命的机会。
也是一个能让她真正立足的机会。
她的脑子飞速地转动。
王老抠说的问题,都是现实。
缺粮,缺菜,缺调料。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接手伙夫营,就等于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做好了,功劳是大家的。
做不好,黑锅就是她一个人的。
可是……
她想起了那些士兵们年轻又疲惫的脸。
想起了陆沉紧锁的眉头。
想起了陆擎苍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她不能退。
林小鱼深深吸了口气,胸膛里的慌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抬起头,直视着陆沉深邃的眼眸。
“民女……敢。”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王老抠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张猛则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陆沉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只是微微颔首。
“很好。”
他转头看向王老抠。
“从即刻起,林小鱼暂代伙夫营主事一职。所有粮草物资的调用,都需经她之手。你,从旁协助。”
“将军!”王老抠还想再争。
“这是命令。”
陆沉的语气不容置喙。
王老抠浑身一颤,最终只能不甘不愿地低下头。
“……是。”
陆沉又看向林小鱼。
“需要什么,直接跟王老抠说。人手,找张猛要。”
他说完,便重新坐回书案后,拿起公文,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林小死鱼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轻飘飘的。
她被张猛和一脸不爽的王老抠“请”出了营帐。
站在阳光下,她才感觉到了真实。
“女菩萨,您别怕!”
张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伙夫营那帮小子要是有谁敢不听话,您告诉我,我揍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他又斜眼瞪着王老抠。
“王老抠,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给女菩萨使绊子,克扣物资,别怪我张猛的拳头不认人!”
王老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
“张副将放心,我王某人,一向公事公办。只要她开的单子合乎规矩,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她的。可要是她想胡来……”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林小鱼知道,这两个人是指望不上了。
一个只会用拳头,一个满心都是算计。
她必须靠自己。
“张将军,王军需。”
林小鱼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驱散了刚才的紧张。
“我刚接手,很多事情都不懂,还需要两位多多指教。”
她先放低姿态。
“不过,眼下有个最要紧的问题,需要马上解决。”
“什么问题?”张猛立刻问道。
王老抠也竖起了耳朵。
林小鱼看着王老抠,缓缓说道:“刚才听军需官说,弟兄们因为缺菜,很多人都烂了嘴角。我没猜错的话,应该还有牙龈出血,浑身乏力的症状吧?”
王老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你怎么知道?”
这些症状,确实在军中蔓延开来了。
军医只说是上火,开了些苦得掉渣的草药,一点用都没有。
“这不是上火。”
林小鱼摇了摇头。
她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解释道:“人不能光吃干粮和肉,还得吃菜。长时间不吃菜,身体里就会缺一种东西,然后就会生病。这种病,吃药是没用的,只能靠吃菜来补。”
这是现代人都懂的,维生素缺乏的道理。
但在这个时代,却是闻所未闻。
张猛听得一愣一愣的。
“女菩萨,你的意思是,弟兄们不是上火,是得病了?因为没菜吃?”
“可以这么说。”林小鱼点头。
王老抠的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一派胡言。打仗的人,哪有那么娇贵。以前也不是没缺过菜,怎么没见出这么多毛病。”
“那是因为以前,情况没这么严重。”
林小鱼看向他,目光清亮。
“王军需,我不要米,不要面,也不要金贵的肉和调料。”
这话一出,王老抠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只要不找他要东西,都好说。
“我只要人。”
林小鱼转向张猛。
“我需要几个腿脚麻利,眼神好的弟兄。再给我准备一些麻袋和背篓。”
“要人干嘛?去哪?”张猛不解。
林小鱼的嘴角,微微勾起。
“军营里没有菜,军营外有。”
她的目光,望向了营地外那片苍茫的戈壁。
“我们,去采野菜。”
……
半个时辰后。
林小鱼带着翠儿,身后跟着张猛和十个亲兵,出现在了军营外的荒地上。
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大的背篓。
王老抠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批了东西。
毕竟,背篓和麻袋不值钱。
张猛挑的兵,都是他手下最机灵的。
可此刻,这些机灵的士兵,脸上都写满了迷茫。
他们看着脚下这片黄沙地,除了稀稀拉拉的杂草,就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草,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吃的东西。
“女菩萨,您说的野菜,在哪呢?”
一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问道。
林小鱼没有回答。
她弯下腰,仔细地在地面上搜寻着。
边关的土地贫瘠,风沙又大,能在这里生长的植物,生命力都极其顽强。
她走了几步,忽然眼睛一亮,停了下来。
在她脚边,有一丛看起来像是杂草的东西。
叶子细长,跟针一样,颜色是灰绿的,毫不起眼。
要不是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林小鱼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拔起一根。
她将那细长的叶子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熟悉的,带着辛辣的特殊香气,钻入鼻腔。
是它!
沙葱!
林小鱼的心里,涌上一阵狂喜。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在前世,野生的沙葱价格不菲,是做羊肉的绝配。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随处可见。
“就是这个!”
她站起身,举起手里的沙葱,对着身后的士兵们晃了晃。
士兵们面面相觑。
“这……这不是牛羊才吃的草吗?人也能吃?”
“是啊,这玩意儿味道冲得很,怎么吃啊?”
张猛也凑了过来,从她手里拿过一根,学着她的样子闻了闻。
一股辛辣的味道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女菩萨,这东西……真能吃?”
他的脸上,也写满了怀疑。
林小鱼笑了起来。
“凉拌,烙饼,包饺子,炒鸡蛋,怎么做都好吃。最重要的是,它能治弟兄们的病。”
她没有过多解释,直接下令。
“大家看清楚了,就是这种细长的,闻起来有葱味的草。把它连根拔起来,根部的土抖干净,放进背篓里。记住,只要这种,别的不要乱采。”
士兵们虽然怀疑,但军令如山。
既然副将都跟着,他们也只能照做。
十几个大男人,立刻散开,弯着腰开始在荒地上寻找沙葱。
起初,他们还笨手笨脚的。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乐趣。
这沙葱遍地都是,一拔就是一大片,背篓很快就有了底。
张猛更是干劲十足,他拔得最快,不一会儿就拔了一大堆。
林小鱼也没有闲着。
她一边拔沙葱,一边继续寻找别的可食用野菜。
很快,她又有了新发现。
在一处背风的沙丘下,她看到了一片叶子呈锯齿状的绿色植物。
她走过去,摘下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尝了尝。
一股淡淡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苦菜!
又是一个宝贝!
苦菜清热解毒,败火明目,对缓解“上火”症状有奇效。
“大家过来一下!”
她又招呼众人。
“这种菜也采,它的叶子是这样的,味道有点苦。”
有了沙葱的经验,这次士兵们没有再质疑。
大家分工合作,一部分人继续拔沙葱,一部分人来采苦菜。
效率极高。
不到一个时辰,二十几个背篓和麻袋,就装得满满当当。
绿油油的野菜,堆成了一座小山。
士兵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这可是菜啊!
虽然是野生的,但也是正儿八经的菜!
“女菩萨,您真是太神了!”
张猛看着这些战利品,对林小鱼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些草疙瘩,咱们天天见,谁能想到它们居然能吃!还能治病!”
“是啊,林姑娘,您这眼睛也太尖了!”
“以后咱们是不是就有菜吃了?”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围着林小鱼,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林小鱼被他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只是暂时应应急,想要彻底解决问题,还得想别的办法。”
她心里清楚,光靠采野菜,是养不活几万人的。
这只是她的第一步。
是她用来在伙夫营立威的第一块敲门砖。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林小鱼看了看天,说道。
“是!”
众人齐声应和,扛着满满的收获,兴高采烈地往军营走去。
回去的路上,气氛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士兵们有说有笑,讨论着这些野菜该怎么吃。
林小鱼走在中间,听着他们的笑声,心里也感到一阵满足。
这种用自己的知识帮助别人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踏实。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到达军营栅栏的时候。
走在最前面的张猛,突然停下了脚步,猛地抬起了手。
“等等!”
他低喝一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一头警惕的猎豹。
队伍立刻停下,所有士兵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气氛骤然紧张。
林小鱼的心也提了起来。
她顺着张猛的视线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沙丘后面,一缕细细的青烟,正歪歪扭扭地升上天空。
那不是军营里的炊烟。
军营在另一个方向。
而且,那烟的颜色很淡,要不是眼神好,根本发现不了。
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有烟?
张猛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对着身后的一个亲兵,比了几个手势。
那个亲兵立刻会意,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朝着烟升起的方向摸了过去。
剩下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小鱼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紧张得全是汗。
就在这时,那名去探路的亲兵,突然像箭一样冲了回来。
他的脸上,带着惊恐和焦急。
他冲到张猛面前,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道:
“将军,不好了!是……是咱们的斥候!”
“什么?”张猛脸色一变。
“弟兄伤得很重,还有……还有几个穿着外族服饰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