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化作九彩光柱融入往生之井,那决绝而璀璨的一幕,如同永恒的烙印,刻在了幽璃的眼中,刻在了所有感知到这一幕的生灵神魂深处。
井口的轰鸣与震荡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而浩瀚的宁静。修复完整的井壁之上,全新的法则符文如同星辰般缓缓流转,散发着柔和而永恒的光辉。磅礴却温润的生机如同呼吸般从井底自然吞吐,弥漫开来,滋养着这片死寂了万古的幽冥之地。
裂痕不再,危机解除。
往生之井,这口维系世界生机的太初之源,真正意义上重获新生,甚至更胜往昔。
但代价,是一位轮回之主的彻底献祭。
“长...生...”
幽璃瘫倒在井边,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抹衣角的触感。冰蓝色的眼眸中,所有光彩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绝望。泪水无声地滑落,却带不走万分之一的痛楚。第二次,她眼睁睁看着他为了这片天地,消失在眼前。而这一次,感受不到丝毫轮回的波动,感知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仿佛他整个人,从灵魂到印记,都已彻底化为了井的一部分,真正意义上的...形神俱灭。
那种彻底的、永恒的失去感,如同最冰冷的深渊,将她彻底吞噬。鬼仙之体仿佛都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悲伤,变得愈发透明虚幻。她甚至失去了哭泣的力气,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口平静得令人心碎的井,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失去了颜色。
那些残余的虚无教团成员,早在往生井彻底复苏的磅礴生机冲刷下惨叫着化为飞灰。教团首领在最后时刻发出不甘的咆哮,却被一道自井中逸出的九彩霞光扫中,瞬间湮灭。危机彻底解除,但胜利的喜悦,无人能感受到。
整个幽冥地府,陷入了奇异的寂静。亡魂停止了哀嚎,忘川河水仿佛流淌得更加沉静,连那呼啸的阴风都变得温柔。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悲伤的情绪,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之中。仿佛这片死亡国度,也在为那位牺牲的守护者默哀。
遥远的轮回边界,壁垒前所未有的稳固,光芒柔和却坚韧。驻守的将士们忽然感到一股温暖的生机流过四肢百骸,连日征战的疲惫与暗伤竟在缓缓修复。他们惊讶地望向幽冥方向,不明所以,却本能地感到一阵心酸与悸动。
昆仑瑶台,西王母望着水镜中那口彻底平静的往生井,以及井边那抹失去生机的幽蓝身影,发出一声穿越万古的悠长叹息,凤目之中垂下两行清泪。她手中的玉杯悄然滑落,摔得粉碎。
云弈猛地从调息中惊醒,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悲伤汹涌而来。他手臂上的五色神石印记黯然无光,混沌道胎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失去核心的悲鸣。他踉跄着冲出静室,望向幽冥,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荆芥手中的药杵跌落,泪水模糊了双眼。李小草抱着韶华古琴,琴弦无声自颤,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整个三界,所有达到一定修为的生灵,都在那一刻,心有所感,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悲伤与失落涌上心头,仿佛失去了某种最重要的依托。
星火盟的胜利,来得如此沉重,沉重到让人无法呼吸。
...
...
时间在死寂的悲伤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瘫倒在井边的幽璃,指尖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体内那丝得自李长生牺牲前灌注的生机,以及她自身融合的一丝神性,在往生井那磅礴生机的持续温养下,开始缓慢地修复她重创的魂体。
但比身体恢复更快的,是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执念!
不!
不该是这样!
他为了这片天地付出了一切,怎能就这般彻底消失?!
轮回之主,执掌生死,即便身化古井,也总该有一线痕迹残留!
幽璃猛地抬起头,原本空洞的眼眸中燃烧起疯狂的、近乎偏执的火焰!她挣扎着爬起身,扑到井边,不顾一切地将神识探入井中!
“长生!回来!你给我回来!”她嘶哑地喊着,神识疯狂地在那浩瀚无尽的生机海洋中搜寻着,试图找到一丝一毫属于李长生的印记。
然而,没有。
井中的生机纯粹而磅礴,温暖而博大,却没有任何个人的意志或印记存在。仿佛李长生真的彻底分解,化为了最本源的生机法则本身。
绝望再次袭来。
但幽璃却死死咬着牙,指甲掐入掌心,魂体因过度催动神识而再次出现裂痕,她却浑然不顾。
“我不信!我不信!!”
她一遍又一遍地搜寻,如同疯魔。
就在她的神识因消耗过度即将再次溃散之际——
忽然!
在那生机海洋的最深处,接近井底本源的地方,她感受到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波动!
那不是李长生的神魂印记,而是...一抹极其淡薄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轮回道韵!仿佛是他消散前,最后一丝力量无意中烙印在井壁新生法则上的痕迹!
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但这足够了!
幽璃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只要有一丝痕迹,就还有希望!轮回不止,希望不灭!这不正是他一直坚守的道吗?!
她立刻盘膝坐下,双手紧紧按在井沿之上,不顾自身伤势,将鬼仙本源与那丝神性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井中,温柔地包裹住那丝微弱的道韵,如同呵护着最后一颗火种,以自己的魂力,小心翼翼地温养着它,阻止它彻底消散。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消耗巨大。她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她不知道这需要多久,也不知道最终能否成功。
但她绝不会放弃。
...
...
消息很快传回昆仑。
当西王母、云弈等人得知幽璃的发现和举动时,早已死寂的心湖中,终于重新投下了一缕微光。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小心翼翼的期盼。
西王母立刻下令,星火盟不惜一切代价,搜集所有温养魂源、稳固真灵的至宝,源源不断送往幽冥。
云弈强压下立刻冲去幽冥的冲动,他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彻底炼化神石与神性,稳固力量。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在将来有可能的某一天,帮上忙。他进入最深沉的闭关。
荆芥则带着药王谷弟子,日夜不停地炼制最适合魂体滋养的丹药。
李小草每日在往生井旁,以净世梵音和无垢神光洗涤井周,维持着最纯净祥和的环境。
整个三界,在经历了一场近乎灭亡的灾难后,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宁静与期盼期。战争结束了,但重建家园的喜悦中,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悲伤与等待。
人们开始自发地修建长生殿,供奉那位牺牲的轮回之主,香火愿力跨越虚空,丝丝缕缕汇入幽冥,汇入那口井中,虽不知有无作用,却是一份最真挚的祈盼。
往生井旁,幽璃如同化作了另一尊守井的石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枯坐着,魂体日渐虚弱,却始终不曾停止温养那丝微弱的道韵。
那丝道韵,在她的守护下,虽然增长缓慢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真的...没有熄灭。
它就像黑暗中的一颗种子,深埋在往生之井的无尽生机深处,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希望或许渺茫,前路或许漫长。
但只要种子还在,光,就终有重现世间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