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车队平稳的驶过协和广场和凯旋门后,穿过宏伟的凯旋门,最终汇入宽阔的格兰德阿梅大道。
按照计划,沿着这条大道一直前行,跨过亚历山大三世桥后,车队就会抵达授衔仪式的最终举办地点:
荣军院。
震耳欲聋的鼓掌声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车窗的缝隙中不断钻进来,
看着车窗外马路两侧涌动的人群和招展的三色旗,夏洛蒂不禁心中感叹这仪式还真是声势浩大。
要不是沿途有士兵们维持秩序,她毫不怀疑兴奋的市民们会瞬间把马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看来,至少在目前,巴黎社会对于这场战争和军方的看法还是以积极和支持为主,她心想。
正当她出神的看着窗外的景象时,握着的手掌突然被身旁的玛格莉特轻轻捏了一下。
她回过头,只听玛格莉特压低了声音说道:
“快……快帮我看看,我的头发乱不乱?衣服也没皱吧?”
夏洛蒂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遍玛格莉特后,忍不住笑道:
“你怎么突然紧张起来了?出发前在家里时不是还好好的?”
玛格莉特脸颊一红,她有些语无伦次的小声嘟囔着解释:
“哪紧张了?这不是再检查一遍嘛……为了保险起见什么的,毕竟这么正式……”
她叽里咕噜的解释了一通,反而显得没什么说服力了。
还在嘴硬,这不就是紧张了?夏洛蒂心中暗笑,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忍住笑意,她抬起手,给玛格莉特象征性的整理了一下本就不乱的头发,用一种温柔而肯定的语气说:
“好了,这下就没什么问题了。”
“嗯。”
玛格莉特这才仿佛松了口气,再次握住夏洛蒂的手,微笑着应了一声。
她侧过头,把视线投向窗外,看着缓缓向后移动的建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其实,比起什么晋升元帅,我更希望我爸能多花点时间陪陪我和我妈……”
“诶?”
夏洛蒂愣了愣,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玛格莉特握着自己手的力度不自觉间变大了些,似乎是在进行着某种剧烈的心理斗争。
玛格莉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
“我爸的晋升速度真的很快,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只用了十五年,他就从校官变成了元帅,
“每次晋升,他就会变得更加忙碌,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就更少。
“这一次当上元帅后,他恐怕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军队和战争上了……”
夏洛蒂看着玛格莉特的侧脸,不知道如何劝慰。
她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音节:
“我……”
玛格莉特却转过头来,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与她对视着,打断了她的话:
“谢谢你……夏洛蒂,真的,要不是你在我身边陪着我,我可能……早就没力气坚持下去了。”
夏洛蒂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玛格莉特的手背,用柔和的声音轻声回答: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别这样说自己,我知道玛格莉特是个坚强的人。”
“嗯……”玛格莉特苦笑着,话语间带着一丝自嘲,“我还真是扫兴,明明是个这么好的日子,却突然说这么多丧气话……”
夏洛蒂也笑了笑:
“不管玛格莉特说什么,我都会好好听着,永远都会。”
“……”
玛格莉特没想到夏洛蒂会这样回答,愣了愣神才小声说,“谢谢你,夏洛蒂……”
说着,她轻轻往夏洛蒂身上靠了靠,把头枕在她的肩上,安心的贴在她的身侧。
说话间,车队已经缓缓驶上了宏伟的亚历山大三世桥,朝着塞纳河对岸的荣军院方向开去。
塞纳河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挂满了彩旗和三色国旗,看起来就让人眼花缭乱。
夏洛蒂被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晃得眼疼,不得已才把视线收回来。
她看向身旁的玛格莉特,问道:
“一会儿都会有哪些大人物出席?总统和总理吗?”
玛格莉特微微抬头,想了想后缓缓道:
“嗯,普恩加莱总统和勒内总理,还有总参谋部的高级军官将领,听说盟国也会派代表团来祝贺。”
夏洛蒂听罢点了点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场面。”
玛格莉特闻言笑笑:
“我也是。”
车队驶下桥面,就已经算是进入了荣军院的范围。
只要再穿过它那宽阔的广场,就能到达那座安放着拿破仑灵柩的荣军院主建筑。
夏洛蒂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去年来这里接艾琳娜时,这广场还被军队当作临时停车场来着。
此刻的广场上,等待检阅的几支方阵正整齐的排列着,在广场中央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专供车队通过。
不知道设施派人来参加仪式了没?看着两侧军容严整的队列,她心想。
这时,玛格莉特突然指了指窗外:
“看,右前方就是外国代表团。”
夏洛蒂立刻歪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荣军院主建筑的台阶前,一些穿着各式别国军装的将领们,正站在一面面迎风飘扬的旗帜下,交谈着等待仪式的开始。
英国米字旗、比利时黑黄红竖条旗、俄国白蓝红盾徽旗……
夏洛蒂正要收回视线,目光却猛地一滞。
她看到了一面似乎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旗帜:
醒目的绿、白、红三色垂直条纹,以及中央那枚极像现代丹麦旗的红白十字标志——萨伏伊王朝盾徽。
意大利王国。
她愣了愣,迟疑开口道:
“意大利人?他们也来了?可是他们不是协约国成员啊。”
玛格莉特显然也看到了,脸上同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这……”
夏洛蒂低下头,思索起来。
意大利人公然出现在法国元帅的授衔仪式上,大概率是在向全欧洲传达一个信号:
他们将倒向协约国这边。
到底是什么,促使他们如此急切的放下去年那场圣诞节血案的怨气,选择站到英法俄的身边呢?
轰————————————
一声撕裂天空的、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传来。
驾驶员短促的惊呼一声,猛的一脚踩下刹车。
惯性让夏洛蒂和玛格莉特身子都狠狠往前一栽,撞到了前座椅靠背上。
还好车速不快,不然最轻都是个脑震荡……
“这是怎么……”
耳朵里嗡鸣着,夏洛蒂揉着撞得生疼的前额,缓缓直起身子,
正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出现在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身体猛地一僵——
就在她们的正前方,那辆坐着霞飞元帅和佩农夫人的头车,已经变成了一团猛烈燃烧的火球……
地狱般的火光瞬间映满车厢,一时间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这时,一道霹雳划过脑海,她立刻转向身旁的玛格莉特,声音颤抖地喊道:
“玛格莉特,别看……”
“……”
然而,已经太晚了。
玛格莉特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保持着尚未坐直的姿态,呆滞的看着前面那辆被火焰彻底吞噬的轿车。
她面色霎那间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颤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夏洛蒂紧紧抓住玛格莉特冰冷的小臂,朝前排驾驶员的大喊:
“遇袭!倒车!快倒车!”
驾驶员反应迅速,夏洛蒂的喊声还未落,他便已经挂好倒挡,猛地打死方向盘。
哧————
车胎在广场地砖上空转两圈,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避开后车朝右后方急速倒去。
“不……不不不不不…………!!!”
玛格莉特仿佛终于从那噩梦般的呆滞中惊醒,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猛地伸手拉开车门,她不顾一切的想要翻身跳出去。
“玛格莉特!别!危险!”
夏洛蒂使劲拽着玛格莉特的胳膊,试图阻止她跳下车跑向远处那片已经化为残骸的火海。
“不!放开!!你放开我!!!”
玛格莉特低吼着,爆发出了一股夏洛蒂难以想象的巨大力气,猛地挣脱开她的手,踉踉跄跄的跌出车外。
因为车子还在倒退的缘故,她一个没站稳,重重摔在了地上。
“该死!”
夏洛蒂立刻踹开自己这边的车门,看准时机,猛地跃出车厢,在地上一个利落的翻滚卸去冲力,稳住了重心。
顾不上去管因磕碰而剧痛的关节,她用平生最快的冲刺速度朝着玛格莉特那跑去。
此刻的荣军院广场上早已乱作一团。
方阵的士兵们喧哗着后撤,远离着仓皇倒退、甚至互相撞在一起的车队
负责安保的士兵则立刻警戒起来,迅速寻找掩体,拉动枪栓的声音此起彼伏。
跟车的警卫员们则掩护着军官们下车,快步撤向人群之中。
而玛格莉特,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周围的一切。
她只是拼命的跌跌撞撞着朝那团燃烧的、吞噬了她父母的残骸跑去。
就在她快要冲到那片灼热的火海前时,胳膊却被猛地一把拉住。
及时赶到的夏洛蒂死死攥住玛格莉特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玛格莉特!冷静!听我说!!”
“放开我!让我过去!让我过去……我爸妈还在那里!”
玛格莉特完全听不进去夏洛蒂的话,只是疯狂地挣扎着。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那个一直迁就她照顾她的父亲,那个喜欢亲近她的母亲,现在还在那片熊熊火海里……
这一定不是真的……这一定是个噩梦……
爸,妈,等我,我马上就来救你们……
……
“玛格莉特!”
一声痛苦的、带着哭腔的低吼,终于把玛格莉特偏执的灵魂从那失神的深渊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夏洛蒂用尽浑身力气,将不住挣扎的玛格莉特一把拥入怀中,紧紧的、紧紧的抱住。
看着前方跃动的火光,感受着那温暖的拥抱,玛格莉特终于意识到:
自己的父母,已经彻底的、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夏洛蒂……夏洛蒂……我……我……”
话音未落,她已经泣不成声,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只能瘫软在夏洛蒂的怀里,发出令人心碎的抽噎。
夏洛蒂用尽全力搂着玛格莉特,像是搂住整个世界。
她快步远离着那令人无比揪心的现场,向着荣军院广场外围撤去。
她用急促的、颤抖的语气,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着怀中放声大哭、几近崩溃的爱人:
“别怕,玛格莉特,别怕,我在这,我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