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彻底安心,燕丹甚至早在赵姬移驾雍城后不久,就动用了自己暗中培养的一些人手,以检修宫室、查验用度等名义,暗中将随赵姬前往雍城蕲年宫的所有侍从,尤其是内侍太监的底细,里里外外,翻来覆去查了个底朝天!
反馈回来的消息是:所有内侍,皆有完备的净身记录和入宫档案,经过有经验的老宦官反复确认,绝无浑水摸鱼,蒙混过关的可能。
蕲年宫上下,管理严格,并未发现任何形迹可疑之人接近赵姬。
每一次收到这样的密报,燕丹都会长长松一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杞人忧天,被历史的阴影吓破了胆。
他会自嘲地想:【看来真是我想多了。历史已经改变,赵姬如今就是个有钱有闲,安心养老的太后,能出什么乱子?】
可是……每当类似今晚这样,话题不经意间触及雍城和赵姬时,那种深植于骨髓的,对于“历史惯性”的恐惧,又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起。
“万一呢?”一个微弱却顽固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万一有什么是我没查到的?万一有什么人,以我无法想象的方式,依旧接近了赵姬?万一历史的修正力,强大到足以绕过这些看似已经改变的条件,强行将剧情拉回“正轨”呢?”
这种“不自信”,源于他对自己这个“变数”究竟能改变多少的未知,也源于对秦始皇传奇一生中那几个关键节点必然发生的宿命感的恐惧。
他侧过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身旁嬴政安睡的侧脸。
少年君王睡梦中似乎也微蹙着眉,但神色是平和的,带着一种对即将到来的征途的期待,全然不知他最为信任的人,正在为何等荒谬却又可能致命的事情而忧心忡忡。
【如果……如果真的发生了……】燕丹不敢再想下去。
那后果,绝对是毁灭性的!
不仅会彻底摧毁嬴政刚刚建立的权威,更会给他内心带来无法愈合的创伤!
“不行!”燕丹暗暗攥紧了拳,“无论如何,年后去雍城祭祖,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看!亲眼确认赵姬的状况!绝不能有任何疏漏!”
这个念头一起,他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一些。
或许,只有亲眼见到赵姬一切正常,他才能彻底摆脱这该死的“历史包袱”。
他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睡吧,燕丹,别自己吓自己了。”他对自己说,“你已经改变了这么多,没理由改变不了那个结局,要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嬴政。”
话虽如此,但那一夜,燕丹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光怪陆离,时而是雍城恢宏的宫殿,时而是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时而又是嬴政那双燃烧着怒火与绝望的眼睛……
雍城的冬日,比咸阳更多了几分肃杀与苍茫。
旧都的宫殿群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静默矗立,飞檐翘角上覆盖着未化的积雪,透着一股历史的沉重感。
盛大的祭祖仪式已然结束,缭绕的香烟与庄严的乐声渐渐散去,只余下空旷宗庙中冰冷的石阶与肃穆的牌位。
嬴政换下繁复的祭服,穿上较为轻便的常服,便带着燕丹,在一众郎官侍卫的簇拥下,前往赵太后所居的蕲年宫。
燕丹跟在嬴政身后半步,看似平静,心中那根弦却早已绷紧。
越是接近蕲年宫,他心底那份因历史阴影而生出的不安便越是清晰。
他不断告诉自己,已经排查过无数遍,绝无问题,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沉。
蕲年宫虽不及咸阳宫宏伟,却也精致典雅。
宫人内侍见到大王驾临,纷纷跪地相迎,神色恭谨,并无异样。
通报之后,两人被引入温暖如春的正殿。
殿内熏着淡淡的暖香,陈设华丽,赵姬正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貂皮的软榻上,身旁围着几名宫女。
然而,当燕丹的目光落在赵姬身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赵姬的怀中,竟抱着一个襁褓!
她正低着头,用一根缀着明珠的流苏,笑吟吟地逗弄着怀中的婴儿!
那婴儿约莫七八个月大,粉雕玉琢,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那晃动的流苏。
雍城!赵姬!婴儿!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劈在燕丹的脑海!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怎么可能?!”他心中狂吼,“明明…明明已经查得那么仔细了!怎么还会有孩子?!”
嬴政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脚步微微一顿,英挺的眉头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疑惑。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赵姬闻声抬起头,看到嬴政,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政儿来了!快免礼。”
她说着,目光自然地转向嬴政身后的燕丹,笑意更深了些,“安秦君也来了。”
“臣燕丹,拜见太后。”燕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依礼参拜,但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锁在赵姬怀中的那个襁褓上。
“都坐吧,外面天寒地冻的。”赵姬心情似乎很好,示意宫人看座。
嬴政和燕丹在榻前的席上坐下。
嬴政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婴儿身上,直接问道:“母后,这孩子是……?”
赵姬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想也不想,语气轻松地答道:“哦,你说这个孩子啊?是附近农户家的。”
她一边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婴儿,一边解释道,“前些日子天气好,我出宫去踏青,路过一处村庄,见一户人家孩子多得养不起了,正偷偷商量着要把这个最小的扔到山里自生自灭。我瞧着不忍心,又见这孩子……”
她顿了顿,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嬴政的脸,笑道,“眉眼间,竟有几分你刚出生时的模样,心里一软,就抱回来养着了。好歹是条小生命不是?”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太后仁德”的意味。
若在平时,燕丹或许会信上几分。
但此刻,在燕丹听来,这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农户遗弃?长得像嬴政?
这也太巧了!巧得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