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大营的校场上,杀声震天,新兵的操练如火如荼。
但在中军帐旁,几顶新立的帐篷里,却进行着一场静默却更为深刻的变革。
周遇吉不再是那个只知挥鞭怒喝的悍将。
他案头摆放的不再仅是兵书战策,还有陈五等人整理出的、画满各式符号与表格的账册文书,以及一份他亲自起草、经与英国公反复商讨后定下的《新军营制试行纲要》。
“参将,各队遴选‘参谋士’的名册已初步拟定,共三十二人,多是通文墨、心思活络的哨长、队正。”孙铁柱呈上一份名单,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只是……让他们参与军机谋划,下面有些老行伍出身的军官,颇有微词,觉得是书生空谈,乱了尊卑。”
周遇吉接过名单,目光锐利地扫过:“微词?告诉他们,这是陛下的旨意,是新军的规矩!仗怎么打,不能只靠主将一个人拍脑袋!我要的‘参谋士’,不是空谈的书生,是要能看懂地图、能计算粮草、能分析敌情、能提供多种打法供我抉择的人!觉得乱了尊卑的,让他们来找我!”
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知道,打破旧有的观念,比打败一个明面上的敌人更难。
他亲自召见了这批遴选出来的“参谋士”,他们大多年轻,脸上带着紧张与兴奋。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普通的军官。”周遇吉站在他们面前,声音沉毅,“你们的职责,是成为大军的‘眼睛’和‘外脑’。”他指着身后悬挂的简陋区域地图,“第一步,不是让你们想怎么打仗,而是把这周边五十里内的山川、河流、道路、村落、水源,甚至哪里有大片树林可供隐蔽,哪里有高地可以了望,全都给本将勘测清楚,在这图上标准明白!可能做到?”
“能!”年轻的声音带着被信任的激动,齐声回应。
与此同时,“稽核处”的帐篷里,陈五面对着一群比他年长、甚至曾是军中老书吏的属下,起初有些怯场。
但当他拿起炭笔,在黑板上画出清晰的表格,讲解如何分类登记、如何交叉核对、如何从数字异常中发现问题时,他那份源自实践的真知灼见,渐渐压住了场子。
“以往流水账,糊涂一本。如今按表登记,谁领了多少,用在何处,结余多少,一目了然。”陈五的声音逐渐坚定,“这不是信不过诸位,而是要立下规矩,让营中每一粒米、每一支箭,都用在刀刃上,也让诸位经手的账目,清清白白,经得起任何查验!”
他按照周遇吉的指示,制定了严格的物资出入流程,要求所有领取必须凭条、有签字、有用途说明。
起初,习惯了过去那套的军吏和军官们怨声载道,觉得繁琐不堪。但当陈五依据新账,迅速查清并追回了一批被冒领的火药,并按新规对责任人进行惩处后,抱怨的声音小了下去。一种基于规则、而非人情的管理秩序,开始悄然生根。
“械备所”的设立则相对顺利。周遇吉将营中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和精通军械维护的老兵集中起来,赋予他们检验、维护、甚至对新式火铳提出改进建议的职权。
当一位老兵发现新配发的一批腰刀有卷刃的隐患,及时上报并由“械备所”统一退回更换后,士卒们明显感觉到,手中的家伙事更可靠了。
改变的不仅仅是架构,还有周遇吉自身。
他不再事无巨细地干预每个环节,而是定期听取“参谋房”对周边地形的汇报,审阅“稽核处”报送的物资简报,检查“械备所”的军械维护记录。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研究小队战术配合、演练不同敌情下的临阵反应上。
他发现,当这些“五脏六腑”开始各司其职、有效运转后,他作为“头脑”,反而更加清晰、专注。
他开始理解陛下所说的“系统”的力量。这不是削弱他的权威,而是将他的权威建立在更稳固、更高效的基础之上。
当然,问题依然存在。“参谋士”们绘制的第一份地图粗糙不堪,“稽核处”的新规遭遇了软抵抗,“械备所”与负责领取装备的各队之间也时有摩擦。
但周遇吉不再像过去那样焦躁,他开始学着如何去协调、去指导、去完善这套新生的体系。
他甚至在一次操练后,将几名表现出色的“参谋士”和成功堵住漏洞的“稽核员”叫到跟前,当众给予了奖赏。他要让所有人看到,在新军中,有价值的不再仅仅是勇力,还有头脑与恪尽职守。
夜幕降临,周遇吉巡视完营地,回到大帐。他看着帐壁上那幅日益精细的地图,看着案头那叠条理清晰的文书,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